以旅遊的視角看生活

雲南麗江的納西族古鎮頗負盛名。去那兒旅遊，因為要買當地一種特產藥，導遊介紹去一家藥店。我一路尋找，沒想到出了古鎮，來到一條商業大街。

站在街頭，看見麥當勞、大商場、服裝甩賣……車水馬龍、喧鬧嘈雜。我一時有些懵了：這不是和“福州的街頭”一個樣嗎？剛剛還走在木質建築與青石鋪就的坊巷，與千百年前的時光觸摸，原來隔一條街，隔一堵牆，就是“旅遊”呀。

說來可笑，在這一瞬間，我才明白早該了解的一件事，那就是所謂的“旅遊”就是日常生活的一種圈劃。

法國作家聖埃克絮佩里在《人類的大地》里說，“旅途中走過的蜿蜒曲折的道路，它們就像許多善意的謊言，讓我們信以為真。讓我們長久以來錯把囚禁我們的監獄當樂土，以為處處都是灌溉有方的良田，處處都是果園，處處都是草地。”

我們常常將“旅遊”看成對日常生活的隔離或超越。旅遊團隊的形式，旅遊景點的氛圍，扮演的就是說著善意謊言的“道路”的角色，它們營造“生活之外”的錯覺。其實，在當地人看來，你的旅遊之地就是他們日常生活環境的一部分。

這件事令我反思：如何看待生活？如何看待旅遊？我們在空間的轉換中追求什麼？

不少人旅遊的時候會感慨，如果能在當地小住幾天，感受真實的生活，那該有多好！真實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恐怕很多人並沒有仔細想想。生活裡面有個很重要的參數，那就是時間，而多長時間才構成“真實的生活”呢？

從麗江回來，我開始重新審視福州，這座我所居住的城市。應該也有遊客生出這樣的念頭吧：如果能在福州悠閒住下，真正體驗福州的生活，該多好。一想起這個，我就有點不安。

我在福州居住快二十年，看到了遊客在這裡看到的東西嗎？獲得了他們在這裡的享受感嗎？並不一定。居住者早已忘記了旅遊者的視角。

從麗江回來，我將自己“轉換”成福州的一位遊客。從前去津泰路，只會從光祿坊、吉庇巷沿街店院門前匆匆穿過；現在會琢磨一下，鑽進沿街店院背後的玉山洞巷、桂枝里、安泰河棧道，有流水、老榕、聊天的老人，淡淡的生活。從前只會走道山路，現在懂得烏石山與它是平行的，去吃碗麵也可以先感受一下山裡的鳥語花香。從前只會跟著公車走，現在明白內河棧道的好。從前行路，不大關心沿街店面，現在有新店開張，也會進去欣賞一番。從前以為每一張臉無非行色匆匆，現在懂得了每一張臉都有自己的故事……懷著“旅遊者”的心態，福州在我的眼中，有一種陌生的新鮮與欣喜。

城市有其秘密，福州的架構隱含著“交通性”與“漫步性”。前者注重功能與效率，這是城市規劃而成；後者散發個性與意境，這裡面有規劃，但更多的是歷史饋贈，需要個人尋覓與體會。這樣的“兩面性”，會讓人感受到一座城市的美好。

旅遊不是簡單的空間變換，而更是一種能力，發現、感覺、學習的能力。如果不能在自己的生活獲得這樣的能力，不能真正認識自己的生活，又怎么能夠肯定在別處，在別人的生活中找到呢。

法國作家艾略特寫過一本書《在房間裡的旅遊》。當年他還是27歲的軍官，因為一場決鬥被判禁足42天。在這段身體被禁錮的時間裡，他的心靈上天入地，穿梭古今，進行了一趟多彩又富哲學探索的房間旅行。此書1795年一出版，便成為暢銷書，成為十九世紀法國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一。

你看，空間的轉換，並非是旅遊的本質。當然我絕不是反對外出旅行，相反非常提倡。在陌生的環境，更容易有所發現與學習。而從根本上來說，生活本身就是一次旅行。但這，又是另外的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