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站在父親墓前，我把已包紮了幾個月的思念之痛慢慢撕開……

父親病重已有時日了，三月一度病危，我回家陪他十來天，他還催我回福州不要耽誤工作。那天凌晨返榕，出發前我只是到父親床前看了看，沒有叫醒他，卻沒想到，就此成為永別。

家鄉有句俗話，“父不死，子不乖”。父母在世時，我們對親情未必珍惜，等到他們音容不再，才真正體會“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悲與痛。

我是獨子。自打我上學，父親就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樣，對我的學習很上心。我11歲開始住校寄宿，上世紀80年代初農村學校的寄宿條件十分簡陋，父親總是放心不下。不管農活多忙，每個星期三的傍晚幹完農活後，他總要步行十幾公里到學校陪我，捎幾個鹹鴨蛋或者一瓶豬油給我改善一伙食。晚上幫我把幾天的髒衣服洗乾淨，到第二天凌晨，他才一個人悄悄地趕回家。在別人看來，父親是一個剛烈、粗獷的人，而對孩子，他卻愛得那么細膩。

與村子裡的同齡人相比，父親有一個特別的優點，不重男輕女。從小，姐姐就在同齡的女孩中多了些嬌寵的父愛。上世紀80年代，姐姐能讀到國中畢業，沒有早早輟學乾農活，在農村還是很稀罕的。父母對我們姐弟兩個持著這樣的原則：吃的姐姐讓著我，穿的我要讓姐姐，有好吃的我就理所當然地多吃多占，母親給姐姐做了新衣服我也不眼紅。父親對姐姐成家立業也是多有扶持。1996年洪災之後，一無所有的姐姐一家搬過來和父母一起過生活，其間姐姐、姐夫曾幾次北上南下謀生，家裡家外還有孩子全靠父母照顧。春種秋收、置業蓋房，精神上多靠父親支撐，經濟上也是父母扶持。至今家業順利，日子紅火，這也不是每一位農民父親能夠為女兒做到的。

父親於2011年6月29日辭世，他甚至沒有等到見我們一家三口最後一面。73歲，現在只能算是中壽，但晚景還算不錯。近十年，父母隨性地來往於城裡和家鄉生活，日子也相對寬裕，相比村子裡一些既要在地里謀生，還要照看留守孫輩的同齡老人，還是舒適不少。在病重的最後半年間，母親、姐姐及諸多伯叔親友悉心照顧、陪伴。最後一天病情陡然加重，他已經知道等不到見我們最後一面，還安慰正在焦急等待我們一家返回的親友，說他要走了，不等我們了，也等不及了，有這么多人送他，他已很滿意了。父親說自己留戀這個世界，並不是留戀生命，而是留戀親情，捨不得離開這一大家子人。說完這些話，父親躺在伯父的懷裡，緊握著姐姐的手，安詳地走了，走時眼角仍噙著兩滴眼淚。

父親伴著她的母親，葬在那片開闊的田野里。墓前是他侍弄了半輩子的稻田。父親下葬時，稻田一片碧青，兩個月過去了，稻子已是金黃滿地。父親，每年此時本來就是你最開心的日子，你是否九泉之下有知，稻子又熟了，兒子又回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