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岡的花與樹及其他
作者:萬小英 (字數:1300字作文)
人間四月天,正是拜訪雜花群鶯之際,井岡山的杜鵑花忽地向我招手,焉能冷了她的心,掃了她的興?
老家有句俗話:紅配綠,看不足。井岡的顏色正是大紅大綠。紅的是土地,是花,是革命的血液,敦厚,艷麗,高潔,一種紅色,三樣境界;綠的是竹子,是草,是滿滿的山林,有疏淡,有縝密,有濃烈,三樣境界,卻是一種堅定。
不過,還有一種顏色是驚著了我的。那時正坐車裡,扭頭望窗外,脫口而出“啊!真美!”可是再細看,心生惻然。
視網膜的畫布上,遠處兩盞微弱的燈,其餘就是化不開的黑。夜的黑原來如此強大,它能一口不剩地吞進紅花,綠樹,大山,村野。黑的夜原來如此純粹,沒有三心二意,無半點賣弄風情。如斯黑夜,一切皆無。而“無”裡面,又包含了多少“有”啊!
對比之下,城市的夜是那般不真誠,甚至虛偽。總是留戀著舞台不肯謝幕,即便沒有路燈,沒有家家戶戶的燈,也會有來路不明的追光,照著它的繁鬧與斑駁。
還是再來說說井岡的花與樹吧。
什麼花最美最能打動人?福州的綠樹紅花,一年四季都精神飽滿,無一刻休息,幾到偏激的地步。在其中浸染得有些麻木的我,對一般的紅紅綠綠已難動心瀾。
去黃洋界的山路蜿蜒曲折,車往上爬,漸漸地,雲霧重了,與翠山共舞。忽然,一大叢的粉色杜鵑一閃而過,又一大叢!。大家兀自淡定。可一個山頭轉身,車內頓起騷動起來了,好一幅山林水彩畫:朦朧的山霧,團團朵朵數不清的粉色杜鵑綴於翠枝青藤之間,眼睛是不夠的,這裡那裡,山頂山腰,左邊右邊,應接不暇,正所謂“杜鵑花發映山紅。韶光覺正濃”。春天的手筆細膩壯觀。車行速度不減,流動的視線在流動的霧裡,那些不停冒出的粉叢襯在無邊的綠幕間,讓人不由迷離,仿佛來到莫奈的印象風景畫。
什麼花最美最能打動人呢?是牡丹梅菊鬱金香嗎?我的答案是野花。
野花野得毫無保留,爛漫自在,野得毫無心機,花枝亂躥。她們拒絕被人為安排,有著真正作為花的驕傲。由她,才能觸到天地的靈氣;由她,才能傳達大自然的喜悅。
因為野花,她就是她自己,她做到了她自己。
城市的花草樹木,則是排著隊,修過容,有著經過訓練的節制,遮蓋或粉飾著城市的潰瘍。然而平靜的下面又有著驚心動魄的競爭絞殺,一旦精力不足,或者身姿不到位,立馬就可能被“更稱職”的花木替代。
所以,看到她們,端的覺得絢爛得有些矯情,規矩得有些焦躁。
當我坐上據稱是亞洲第一長的索道往杜鵑山去的時候,凌駕於莽莽青山,一個念頭起來:如果我是樹是花,我願意站在哪裡呢?是城市還是莽山?是要熱鬧但要被改造,而且免不了染一身塵埃呢?還是可以忍受“玉容寂寞花無主”、“花開花落兩不知”呢?
我試著問同伴。有的選擇郊外,不很嘈雜又不完全孤苦。這是聰明地期望兩全其美。然換個角度看,也可能兩害相侵,既無法乾淨,也無法清靜。有的說,立哪兒不重要,只要在自己喜歡的樹或花身邊就行,有了愛,處處無苦。這是多情的自信。只是情感的變數如風雲,一旦轉愛為厭,每日相看豈不是加倍的痛楚?
到底做哪裡的花木呢?倏地一念之轉:花也好樹也好,別無選擇正是她們的宿命啊。無論在鬧雜攀援之處,還是無人賞識之境,她們都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坦然接受。盡心盡力,吐芳沁綠,關照著鳥蟲魚獸,也關照著人。這,可能就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也是最高的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