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講的或是一個故事

《紅樓夢》與《西遊記》均屬於中國四大名著，從表象看，一個是愛情故事，滿紙情天恨海；一個是取經故事，通篇妖魔鬼怪，兩者差得十萬八千里。但是無聊時細細品嚼，竟覺得它們在寫一個故事。

講的都是一塊石頭的經歷，只不過一塊有來歷，來自山下；一塊來歷不明，來自山頂。《紅樓夢》是女媧補天時棄用在峰下的一塊石頭人世走一遭的經歷，看似賈寶玉是石頭的攜帶者，其實是石頭攜帶了賈寶玉；孫悟空則是一塊山頂靈石里蹦出的猴，或許也和女媧有關也不定。《西遊記》寫的是唐僧西行的經歷，但其人其事早定，所以，看似唐僧攜帶石猴，其實是石猴攜帶唐僧。

講的都是才的事情，無才與有才。賈寶玉是“無才”的典型，前世無才補天，今生無才濟世，亦無才守護所愛；孫悟空則是“有才”的典型，齊天大聖，伏魔降妖，無所不能。

都是關於“間”的小說，一個側重時間，一個側重空間。《紅樓夢》主體空間基本是固定的，故事多在時間中推進演化；《西遊記》則重在空間，故事在路途和天上人間的場景變化中開展。

講的都是真假問題。《紅樓夢》中，“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賈寶玉與甄寶玉，夢幻與現實，情與色，紅樓的真假，骨子裡是一種人生價值的判斷。《西遊記》貫穿的也是真假的判斷：人還是妖？妖還是仙？善還是惡？西遊的真假，是智識眼光與道德的評判。

人物都可視為內心投射。有人說，三徒弟以及一路的妖魔鬼怪，都是唐僧的心念造作。按心理學，人有多重人格，自強自助自擾自惑，都是可能的。《紅樓夢》里，眾女子亦可以視作男性賈寶玉對女性的多重理解。在寶玉的夢裡，黛、釵及可卿曾三者合一。

故事都採取了上天總策劃原則。《紅樓夢》第一回言，因著“絳珠仙草”有“還淚”之願，“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都要下凡，造歷幻緣”，當石頭下世時，已“有一半落塵”。這意味著紅樓里的所有人都是配合著絳珠草的這一念而生的，被一個總因果左右。《西遊記》則有一本“歷難簿”，唐僧師徒要乖乖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才能被驗收。

主旨都是悟空。《紅樓夢》言，抄下《石頭記》後，“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由道家的空，悟出佛家的空，這其實就是賈寶玉的悟空經歷。《西遊記》中，孫悟空則是由道家的“有”，逼成佛家的“有”，這又被解讀成“悟空”。

孫悟空的本事來自一位做派似道家的師父，火眼金睛也是從太上老君的道爐里煉成。“道術”是孫悟空的原始武裝，他將之服務於西行的佛修，最終服從於佛的資格認證。不過，以悟空的質量而論，《紅樓夢》更有說服力，賈寶玉的心理鋪墊充分；《西遊記》有些霸道，如來交給菩薩緊箍時說：若不伏使喚，咒語念一念，眼脹頭痛，腦門皆裂，管教他入我門來。

《紅樓夢》與《西遊記》在儒釋道融通的時代底色上，似乎說了一個故事：一塊石頭總想有所作為，但無論怎樣折騰，都逃不過一套總法則，最後發現，“空”才是真實，才是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