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憤怒
作者:萬小英 (字數:1300字作文)
原來,孔子罵起來也是大腦充血,語無倫次,小題大作,氣急敗壞,針針見血!
孔子的憤怒在《論語》里多有記載。宰予白天睡了一下覺,就被他喻成爛木頭、糞土牆(“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冉求幫著某權勢大家致富,孔子自罵不解恨,竟然發動“民眾斗民眾”:“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意思是:這小子不是我的學生,凡我的學生都要痛扁他。子路就更慘了,在恩師的嘴裡,不僅被說成粗野(“野哉,由也!”)、油嘴滑舌(“佞者”),而且被斷言將來不得好死(“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天啊,給孔老師送乾肉,得到的就是這些?
孔子就像一個隱藏著的“憤青”,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在“禮崩樂壞”與“仁義禮智信”的拉拉扯扯中,一不小心就露出偏激、計較的一面,碎了一地的紙——那是儒家“溫、良、恭、儉、讓”的相片。
孔子有自知之明,總是說自己不夠君子不夠聖仁(“若聖與仁,則吾豈敢?”“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很多人認為這是孔子的謙辭,我倒覺得是反省之詞。
每次暴怒之後,孔子大概也會愧慚和驚訝:有什麼可生氣的?有什麼可生這么大氣的?
有句話說:有愛就有恨。孔子的“恨意”當然不是因為信奉“打是親罵是愛”,而是出於對信仰的執著。因著這份信仰,他受了傷。
如果可以,他希望對所有這樣的行徑發脾氣,發揮他尖刻的罵人藝術,但是不行。“不可僭禮”——他所追求和執奉的——囿住了他。在“邦無道”的年代,可罵的事一籮筐,但是以孔子所處的禮位,一罵就是越禮犯分,就是錯。只有一次被問“今之從政者何如”?孔子弱弱地譏刺了一句:“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怒氣要出,不出會狂或病,那找誰出?不知是孔子事先心中盤算了,還是本能地就懂這條潛規則:罵“自己人”最保險。要論,這至多只能算修養上的瑕疵。在兩千多年後的今天,這“瑕疵”還被賦予意外的收穫,博得“聖人有個性有溫度”的美評。
但是,“自己人”也不可以亂罵的。能罵的只能是原壤等夠得上老相識的好友,宰予、冉求、子路等夠得上冬粉的弟子。尤其他們的性格要有點二,臉皮厚,不然換作顏回之類,表面不提反對意見,細思發現他啥都懂(“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或者一個想不開,反應過激以死謝罪怎么辦?
可見,孔子懂得罵誰。這種精髓,現代不少領導都領悟到了。
奇怪的是,子路他們挨了罵,不僅毫無怨言,還更加屁顛屁顛地圍在孔子身邊。我有時懷疑,他們招罵是有意為之的吧。
面對那樣的世道人心,老師憋壞了怎么辦?咱啥忙也幫不上,提供給他發泄鬱悶的機會還是可以的,所以,在孔子面前,他們總是時不時地犯點低級錯誤。這種精髓,現代不少屬下也都領悟到了。
罵過之後,孔子依然是“老不死”原壤的朋友,依然是“朽木糞牆”宰予、“非吾徒”冉求、“不得好死”子路的老師。是的,依然,因為那些憤怒不僅僅是針對他們,也不僅僅是針對那些事。
真正的憤怒,都在這些憤怒的後面:憤怒僅僅是憤怒,世界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