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絲(上)-第三期-旗鼓重整(13)


沒想得到他開始對於戶外生活愛好起來,他這種愛好,並不是因為戶外生活和他自己擬定的前途有關,卻是因為戶外生活本身,和戶外生活所帶來的東西.過去的時候,一般人認為,有一個仁愛慈悲的神,主宰一切,現在這種信念,已經慢慢地衰微了,所以憂鬱的心情,經常盤踞了近代文明人類的內心;但是按照克萊的地位看來,他得算是很奇異地能把這種憂鬱心情擺脫了的.近幾年以來,他能按照自己內心的傾向,選擇所讀的書,不必為了職業需要起見而硬塞生填,這是第一次;因為那幾本農業手冊,他覺得應該念熟了的,只占他很少的時間.
他和舊日的聯繫,越來越疏遠了,在人生與人類里,看到了一些新鮮的事物了.除此而外,他對於外界的現象,象季節流轉.情態之不同;大塊噓吸.氣勢之各異,暮暮與朝朝,子夜與亭午,水之浩蕩,霧之迷,草之滋蔓與黃落,木之盛衰與枯榮,寂寂與悄悄,昏昏與暝暝,以及本來無生之物,卻能聽之有聲(無生之物,卻能聽之有聲:例如哈代的《還鄉》第一卷第六章寫荒原上的風聲,說到枝.乾.果.葉,草莖.棘刺.綠蘚.青苔,都能作出聲音.又同書第五卷第六章,說,輕微奇異的聲音,從地上的窟窿.空洞的枝梗.捲縮的枯葉,以及別的微風.蚓類和昆蟲能任意活動的孔穴里發出來......他的詩中所寫更多.所以這兒實為他自己的寫照.)......所有這一切,從前只模模糊糊地知道一點點,現在也都有了親切細緻的認識了.
那時候早晨仍舊夠涼的,所以他們吃早飯那個大屋子裡生著火,也還不叫人覺得不需要.克里克太太總覺得安璣.克萊太文雅了,不能和他們同桌吃飯,所以老吩咐人把他的杯盤,給他擺在壁爐暖位旁邊一個帶活頁的小擱板上,因此克萊吃飯的時候,老坐在那個大張口的壁爐暖位里.他對面有一個又高又寬的直欞窗戶,光線就從那兒射到他坐的那個角落上,同時又有一道清冷.藍色的光線,從煙囪里射進來,所以他要念書的時候,那兒就夠亮的了.在克萊和窗戶中間,就是他們大家吃飯的桌子,他們咀嚼食物的時候,他們那些臉的側影,讓窗玻璃襯著,顯得輪廓分明.屋子的一邊,有門通到牛奶房,隔著這個門,能看見屋子裡一溜一溜的長方形鉛桶,滿滿地盛著早晨擠的牛奶.在更遠的一頭兒上,攪黃油的大桶,正在那兒旋轉,聽著咕嘰咕嘰的;使它旋轉的原動力,是一匹沒有精神的馬,一個小孩兒趕著,在屋外來迴轉圈,隔著窗戶可以看見.
苔絲來了以後有好幾天,克萊老坐在那兒,聚精會神地看剛從郵局寄來的書.期刊或是樂譜,所以差不多就沒理會到飯桌上有她在那兒.她說話的時候那樣少,別的女工們說話的時候那樣多,所以在她們呶呶的談話里,他聽不出有新的語音來,並且他對於外面的光景,又老是只注意一般的印象,不理會細緻的地方.但是有一天,他正記一段樂譜,並且憑藉想像力,在腦子裡聽這段樂調,那時候,他就出起神兒來,那張樂譜也掉到爐床上去了.那時已經作完了早飯,坐過了開壺了,所以壁爐里燃燒的木塊,只剩了一個火苗,在上面作垂死的舞蹈.他看著這塊木柴的火苗,覺得它的跳動,仿佛和他心裡琢磨的調子,互相應和;他又看著那兩個掛壺的掛鈎,在鉤梁底下懸著,鉤子上綴的灰網,也好象是跟著同樣的調子顫動;同時又看著那個一半空著的水壺,它也作出了咕咚咕咚的伴奏.那時候,飯桌旁談話的聲音,混合到他想像的合奏曲里,到後來他想:她們女工裡面有一個,說話的嗓子真清脆!我想這一定是新來的那個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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