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五)-第四部-卜呂梅街的兒女情和聖德尼街的英雄血-第十五卷-武人街(5)


情況是前所未聞並令人痛心的.他毫無所知,便落到洞底.他生命的光全熄滅了,他永不會重見天日了.
他本能地感覺到,他把某幾次情景.某些日期.珂賽特臉上某幾回的紅暈.某幾回的蒼白連繫起來進行分析,並對自己說:就是他了.失望中的猜測是一種百發百中的神矢.他一猜便猜到了馬呂斯.他還不知道這個名字,但已找到了這個人.在他那記憶力的毫不留情的追溯中,他一清二楚地看見了那個在盧森堡公園裡跟蹤的可疑的陌生人,那個想吃天鵝肉的癩蝦蟆,那個吊兒郎當的閒漢,那個蠢材,那個無賴,因為只有無賴才會走來對著有父親愛護陪伴的姑娘擠眉弄眼.
當他明白在這件事的背後有這麼個小伙子在作怪以後,他,冉阿讓,這個曾狠下工夫來改造自己的靈魂,盡過最大努力來使自己一生中受到的一切苦難和一切不平的待遇都化為仁愛,也讓自己得以從新做人的人,現在反顧自己的內心,卻看見一個鬼物:憎恨.
大的痛苦能使人一蹶不振.它使人悲觀絕望.遭受極大痛苦的人會感到有某種東西又回到自己心中.人在少壯時巨大的痛苦使他悲傷,而到了晚年它能置人於死地.唉,當血還是熱的,頭髮還是黑的,頭顱還能象火炬的火焰那樣直立在肩上,命運簿還沒有翻上幾頁,仍剩下一大沓,心裡還充滿愛的傾慕,心的跳動也還能在別人心裡引起共鳴,還有悔過自新後的前途,女人也都還在對自己笑盈盈,前程遠大,視野遼闊,生命力還完全充沛,這時如果失望是件可怕的事,那麼,在歲月飛馳,人已老去,黃昏漸近,殘照益微,暮色蒼茫,墓上星光已現時失望又會是什麼?
當他凝想時杜桑進來了.冉阿讓立了起來,問她說:
是靠哪面?您知道嗎?
杜桑,愣住了,只能這樣回答:
請問是......
冉阿讓又說:
您先頭不是對我說,打起來了嗎?
啊!對,先生,杜桑回答說,是靠聖美里那面.
我們最隱秘的思想常在我們不知不覺中驅使我們作出某種機械活動,正是由於這種活動的作用,冉阿讓才會在沒有十分意識到的情況下,五分鐘過後去到了街上.
他光著頭,坐在家門口的護牆石礅上.他好象是在靜聽.
天已經黑了.
$$$$二 野孩敵視路燈
他這樣待了多久?那些痛心的冥想有過怎樣的起伏?他振作起來了嗎?他屈伏下去了嗎?他已被壓得腰彎骨折了嗎?他還能直立起來並在他良心上找到堅實的立足點嗎?他自己心中大致也無數.
那條街是冷清清的.偶爾有幾個心神不定,急於要回家的資產階級也幾乎沒有看見他.在危難的時刻人人都只顧自己.點路燈的人和平時一樣,把裝在七號門正對面的路燈點燃以後便走了.冉阿讓待在陰暗處,如果有人觀察他,會感到他不是個活人.他坐在大門旁的護牆石上,象個凍死鬼似的,紋絲不動.失望原可使人凝固.人們聽到號召武裝反抗的鐘聲,也隱約聽到風暴似的鼓譟聲.在這一片狂敲猛打的鐘聲和喧騰嘩亂的人聲中,聖保羅教堂的時鐘莊嚴舒緩地敲著十一點,警鐘是人的聲音,時鐘是上帝的聲音.冉阿讓對時間的流逝毫無感覺,他呆坐不動.這時,從菜市場方面突然傳來一陣爆破的巨響,接著又傳來第二聲,比第一次更猛烈,這大概就是我們先頭見到的.被馬呂斯擊退了的那次對痲廠街街壘的攻打.那連續兩次的射擊,發生在死寂的夜間,顯得格外狂暴,冉阿讓聽了也大吃一驚,他立了起來,面對發出那聲音的方向,隨即又落在護牆石上,交叉著手臂,頭又慢慢垂到了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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