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德藻《吳五百》原文及翻譯
蕭德藻
原文:
吳名憃2,南蘭陵為寓言靳之曰3:淮右浮屠客吳4,日飲於市,醉而狂,攘臂突市人5,行者皆避。市卒以聞吳牧6,牧錄而械之,為符移授五百7,使護而返之淮右。五百詬浮屠曰8:“狂髡9,坐爾乃有千里役10,吾且爾苦也11。”每未晨,蹴之即道12,執撲驅其後13,不得休;夜則縶其足。至奔牛埭14,浮屠出腰間金市斗酒夜15,醉五百而髡其首,解墨衣衣之,且加之枷而縶焉,頹壁而逃。明日,日既昳16,五百乃醒,寂不見浮屠,顧壁己頹。曰:“嘻,其遁矣!”既而視其身之衣則墨,驚循其首則不發17,又械且縶,不能出戶,大呼逆旅中曰18:“狂髡故在此,獨失我耳!”
客每見吳人輒道此19,吳人亦自笑也。
千岩老人曰20:是殆非寓言也,世之失我者豈獨吳五百哉!生而有此我也,均也,是不為榮悴有加損焉者也21。所寄以見榮悴22,乃皆外物,非所謂儻來者邪23?曩悴而今榮,儻來集其身者日以盛,而顧揖步趨24,亦日隨所寄而改;曩與之處者今視之良非昔人,而其自視亦殆非復故我也。是其與吳五百果有間否哉?吾故人或駸駸華要25,當書此遺之。
【注釋】 1吳:江蘇一帶古為吳國地,故別稱“吳”。五百,亦作“伍佰”,古代衙門中的役卒。 2惷(chong充):愚笨。 3南蘭陵:僑郡名,治所在今江蘇常州。作者家庭世居蘭陵(在今山東),隨晉室東遷,遂謂南蘭際人。此處假託有那么一位南蘭陵人,實即作者自己。靳:恥笑,嘲笑。 4淮古:地區名,淮河上游地區。浮圖:梵語譯音,此指和尚。5攘(rang壤)臂:捲袖伸臂,發怒的樣子。 6牧:州郡的長官。7符:符信。移:古代平行機關之間往來的公文。 8詬(gou夠):辱罵。 9髡(kun昆):剃去頭髮,此指無發的和尚。 10坐:因。11爾苦:即苦爾,使你吃苦頭。 12蹴(cu促):踢。 13撲,板子。 14奔牛埭(dai代):地名。 15市:買。 16昳(die迭):太陽過午偏斜。 17循:順著摸。 18逆旅:旅館。 19客:外地人。20千岩老人:作者家於烏程縣,其地千岩競秀,故自號千岩老人。21榮:富貴榮華。悴:貧賤潦倒。 22寄:依託,憑藉。 23儻(tang倘)來者:偶然得來的東西。 24揖:作揖。步:走。趨:快步走。顧揖步趨,指人的儀容舉止。 25駸駸(qin侵):馬疾奔的樣子,這裡是驟然之意。華要:獲榮華,居顯要。
譯文/翻譯:
吳地人以愚笨著稱,有一位南蘭陵人寫了一則寓言來嘲笑他們。寓言說的是:有一位淮右的和尚旅居吳地,每天在街上喝酒,醉後失去理智,捲起衣袖,伸出臂膀,衝撞街上的人,行人都急急避開。街上的差役把這件事稟告吳地的長官,長官記錄下和尚的罪行,並給他加上枷鎖,寫好有印信的公文交給一位衙役,派這位衙役護送,將和尚遣返淮右。衙役辱罵和尚說:“瘋和尚,因為你才有我這趟遠涉千里的苦差事,我將要讓你吃苦頭。”每天天不亮,就踢醒和尚上路,拿著板子在後面驅趕,不能停下休息,晚上則將和尚的兩腳捆起來。到了奔牛埭,和尚拿出腰間的錢買了一斗酒,晚上,灌醉衙役,剃光他的頭髮,脫下自己的黑僧衣給他穿上,並且用枷鎖把他鎖起來,用繩子把他綁結實,然後打壞牆壁逃走了。第二天,太陽已經西斜,衙役才醒過,客房空空的,不見了和尚,一看牆壁已壞,失聲道:“哎喲,他已經逃走了!”回過頭來一看身上的衣服,則是黑色的僧袍,一摸頭上,則光光的沒有了頭髮,不禁大吃一驚,並且還被鎖住和捆綁,不能出門,於是在旅館中大呼:“瘋和尚仍在這裡,只是我自己不見了啊!”
外地人每次見到吳人就談這個故事,吳人自己也覺得可笑。
千岩老人說:這恐怕並不是寓言,世間丟失自己的難道只有吳地的衙役嗎?生下來時有這樣一個我,這是人人平等的,並不因為地位高就增加什麼,地位低就減少什麼。憑藉著表現地位高低的,都是身外之物,不就是那些所謂偶然得來的東西嗎?從前貧賤而如今富貴,偶然得來的權勢、官位等物集聚在身上,一天比一天增加,而儀容舉止也隨著所憑藉的這些一天天改變;從前與他相處的人如今看他已確實不是從前的哪個他,而他自己看自己恐怕也不再把自己看作從前的那個我,如此這般,這種人與吳五百“失我”真的有區別沒有呢?我的老朋友中有人很快得到顯要官職,應當寫下這些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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