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本論》原文及翻譯

歐陽修

原文: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為治者有先後。堯、舜之書略矣。後世之治天下,未嘗不取法於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後也。三王之為治也,以理數均天下,以爵地等邦國,以井田域民,以職事任官。天下音定數,邦國有定製,民有定業,官有定職。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簡而不勞。財足於用而可以備天災也,兵足以御患而不至於為患也。凡此具矣,然後飾禮樂、興仁義以教道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風俗淳厚,而王道成矣。雖有荒子孱孫繼之,猶七八百歲而後已。 
夫三王之為治,豈有異於人哉?財必取於民,官必養於祿。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與後世之治者大抵同也。然後世常多亂敗,而三王獨能安全者,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後,而為之有條理。後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勞而政益不就,認認然常恐亂敗及之,而輒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本末,不知先後。 
而於今之務眾矣,所當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則未之思也。足天下之用,莫先乎財;系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財豐矣,取之無限而用之無度,則下益屈而上益勞。兵強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則兵驕而生禍。所以節財、用兵者,莫先乎立制。制已具備,兵已可使,財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財而節兵,立法以制之,任賢以守法,尊名以厲賢,此五者相為用,有天下者之常務,當今之世所先,而執事者之所忽也。 
今四海之內非有亂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時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廣之天下,無一間隙之端,而南夷敢殺天子之命吏,西夷敢有崛強之王,北夷敢有抗禮之帝者,何也?生齒之數日益眾,土地之產日益廣,公家之用日益急,四夷不服,中國不尊,天下不實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備故也。 
今宋之為宋,八十年矣。外平僭亂,無抗敵之國;內削方鎮,無強叛之臣。天下為一,海內晏然。為國不為不久,天下不為不廣也。方今承三聖之基業,據萬乘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之天下;盡大禹貢賦之地莫不內輸,惟上之所取,不可謂乏財。六尺之卒,荷戈勝甲,力穀五石之弩、彎二石之弓者數百萬,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謂乏兵。中外之官居職者數千員,官三班吏部常積者又數百,三歲一詔布衣,而應詔者萬餘人,試禮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擇,不可謂乏賢。民不見兵革於今幾四十年矣,外振兵武,攘夷狄,內修法度,興德化,惟上之所為,不可謂無暇。以天子之慈聖仁儉,得一二明智之臣相與而謀之,天下積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禮,作樂,可如成周之盛;奮發威烈,以耀名譽,可如漢武帝、唐太宗之顯赫論道德,可興堯、舜之治。然而財不足用於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於外而敢驕於內,制度不可為萬世法而日益叢雜。一切苟且不異五代之時此甚可嘆也是所謂居得致之位當可致之時又有能致之資然誰憚而久不為乎! 
(《歐陽修散文選集》,上海古籍出版社,有刪節) 

譯文/翻譯:

天下的事情有主次輕重,治國的方法也應分先後緩急。記載堯、舜的書交字簡略。後代治理天下,沒有不效法夏、商、周三代的,因為三代治理國家能夠推究事情的主次,知道辦事的先後。夏禹、商湯、周文武三王治理天下時,制定賦稅來平均天下的負擔,用爵位和封地來區分諸侯國等級,建立井田制使百姓定居,根據職責任命官吏。國家有一定的貢賦收入,諸侯國有一定的制度,百姓有一定的職業,官吏有一定的職責。使百姓供養朝廷,雖勤勞但不窮困;朝廷治理地方百姓,簡便卻不勞累。財力足夠使用並可用來防備天災;軍隊足以抵禦外患但又不至於成為禍患。這一切具備了,然後制定禮樂,倡導仁義來教導百姓。因此,政令就容易推行,百姓就容易指使,社會風氣淳樸敦厚,王道便形成了。即使有荒淫懦弱的兒孫繼位,也能傳七八百年才會完結。 
三王治理國家,難道與常人會有什麼不同嗎?他們的財物一定從百姓那裡取得,官吏一定從俸祿中得到供養。鎮壓bao6*亂必定依靠軍隊,防範百姓必定使用刑法,這一切都同後世治國的人大體相似。然而後世常常多混亂失敗,三王卻能夠安定,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三王善於推究事情的主次輕重,知道辦事的先後緩急,因而做事有條有理。後代的統治者,誰不想天下安定而且治理得好呢?他們用盡心機,越是勞苦政事越不能成功,憂心忡忡地常常害怕bao6*亂失敗的發生,而bao6*亂失敗卻總是發生,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們不推究事情的主次輕重,不知辦事的先後緩急。 
當代要做的事情很多,應該先做的有五件。其中有兩件是主管官吏知道的事情,其他三件卻還沒有想到它們。滿足天下的用度,沒有比財物更要緊的;維繫天下的安危,沒有比軍隊更重要的。這該是主管官吏知道的事情。然而,即使財物豐富了,如果徵收沒有止境、花費也沒有限度,那么百姓越來越貧困、官府便越來越勞累。軍隊強大了,卻不懂得用它的方法,那么兵士便會驕橫而產生禍亂。節省財力、善於用兵的方法,沒有比建立制度更緊要的了。制度已經具備,軍隊已經可以驅使,財物已經足夠之後,能夠守住這種情況的方法,沒有比任用賢人更緊要的了。所以調劑財物節制軍隊,制定法令來控制它們,任用賢人來保持法制的推行,尊重名位來勸勉賢才,這五件事相互作用,是統治天下的人經常要做的,也是當代最緊要的事情,卻被執政的人忽視了。 
現在全國並沒有bao6*亂,皇上的政令並沒有can6*暴之處,並沒有大的水旱災害,君臣上下也不是不和。憑著這么安穩廣大的天下,又沒有一點事故,而南夷有人竟敢殺害皇帝任命的大官,西夷有人竟敢反叛稱王,北夷有人竟敢僭號稱帝分廷抗禮,為什麼呢?人口的數目一天天增多,土地的出產一天天豐富,公家的消耗一天天窘急,以至四方異族不歸服,中央朝廷不被尊重,天下財源不充實,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這五件事沒有做好才這樣啊。 
宋朝自建立以來,到現在八十年了。對外平定了割據稱王的混亂局面,再沒有與朝廷抗衡的國家;對內削弱了藩鎮,沒有強悍的反叛大臣。天下一統,全國平安。建立國家不是不久,天下不是不廣大。現在繼承三代聖主打下的基業,憑著皇帝的威名,據有四海一統的天下,從前大禹徵收貢賦的所有土地沒有不向朝廷納稅的,聽憑朝廷去徵收,不能說缺乏財物。身長六尺的士兵,握著戈矛穿著鎧甲,力量能開足五百斤的強弩、拉滿二百斤的弓的人有幾百萬,專聽朝廷的控制和命令,不能說缺乏士兵。朝廷內外的官員,在職的人有幾千名,三班院和吏部還常常有幾百名官員等待派遣,三年進行一次科舉考試,應考的人有一萬多,其中赴禮部考進士的有七八千,專聽朝廷挑選,不可以說缺少賢才。百姓沒有見到戰爭差不多有四十年了,對外振作軍威,驅逐敵人,對內完善法令制度,提倡道德教化,專等朝廷去做,不可以說沒有時間。憑著皇上的仁慈、聖明、儉樸,得到一兩個明智的大臣一起來謀劃,那么,國家的積蓄,可以像漢文帝、漢景帝時那么富足;製作禮樂,可以像周朝那么興旺;發揚國威,使名聲照耀天下,可以像漢武帝、唐太宗那么顯赫;講究道德,可以出現堯、舜時的安定局面。但是,現在財物不夠朝廷使用而百姓已經很睏乏,士兵不能鎮懾敵人卻敢對國家驕橫,制度不能成為萬代的法制而一天天地蕪雜。一切都苟且敷衍,與五代時沒有不同,這很該嘆息啊。這正是處在能達到治理天下的形勢,逢上可以成功的時代,又有能成功的資本,然而究竟還害怕什麼而長期不勵精圖治呢! 
歐陽修《本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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