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中)-第二部-外省大人物在巴黎-01-巴黎的第一批果實(15)

這封浮誇的信充滿著沉痛的傲氣,那是二十一歲的藝術家往往表現得過分的.呂西安寫完了信,一顆心飛回老家,看到大衛犧牲了一部分積蓄為他裝修的美麗的房間;他曾經體味過的安靜.樸素.小康的樂趣,歷歷在目;周圍全是母親.妹子.大衛的形象;他們臨別的哭聲又聽見了,他自己也不由得哭了,因為他一個人在巴黎,沒有朋友,沒有依靠.
過了幾天,呂西安寫信給妹妹.

親愛的夏娃,做姊妹的特別不幸,只要聽到獻身於藝術的兄弟報告生活,心裡總是愁多樂少,現在我就怕加重你的心事.你們不是都為我作了犧牲了嗎?我不是把你們每個人都拖累了嗎?我想著過去的日子,家中的快樂,才能忍受眼前的孤獨.在巴黎品嘗到了初步的苦難和初步的幻滅以後,我怎么能不超越我們之間的距離,像老鷹一般快快地飛回老巢,到真正愛我的環境中去呢?你們的燈光有沒有閃動?灶肚裡的木柴有沒有落下來?耳朵里有沒有嗡嗡的響聲?母親可曾問:......呂西安可想念我們?大衛可曾回答:......他在人海中掙扎?親愛的夏娃,這封信我只是寫給你一個人.將來我遇到的善惡禍福也只敢告訴你一個人.說到善惡也真令人可嘆:世界上應當善多惡少,而這裡偏偏相反.你只要聽我幾句話就能知道許多事情:德.巴日東太太認為我丟了她的臉,到這兒的第九天就翻臉不認人,把我打發走了.她見了我就掉過頭去;而我因為她要捧我chu6*台,因為要跟著她踏進上流社會,在昂古萊姆好不容易張羅的兩千法郎已經花去了一千七百六.你不是要問怎么花的嗎?唉!可憐的妹妹,巴黎真是一個怪地方:十八個銅子可以吃頓飯,上等酒家最普通的一餐要五十法郎;有四法郎的背心,有兩法郎的褲子,時髦裁縫少了一百法郎不給你做.一旦雨天街上積水,過街要付一個銅子.不管路程多近,雇一輛車至少要一法郎六十生丁.我住過了繁華地段,如今搬到克呂尼街,巴黎最破落.最黑的一條小街,擠在三座教堂和索邦的古老建築之間.我在克呂尼旅館住在五層樓上的一個房間,一無所有,髒得厲害,房租還得十五法郎一月.中午吃一塊兩個銅子的小麵包,一個銅子的牛奶;晚飯在弗利谷多飯鋪吃,二十二個銅子一頓,吃得挺好,鋪子就在索邦廣場.到冬天為止,每月開銷控制不至於超過六十法郎之內.至少我是這么希望.開頭四個月,我的二百四十法郎可以對付了.四個月內,《查理九世的弓箭手》和《長生菊》大概能賣出去.因此你絕對不用為我擔憂.目前固然是冷冰凍的,又清苦又寒酸,前途卻是美妙的.富裕的.燦爛的.最近的變故使我受了傷害,但是沒有把我壓倒.多數大人物全受過這一類的挫折.偉大的喜劇詩人普勞圖斯做過磨坊夥計.馬基雅弗利的《君主論》是夜間寫的,白天還不是和工人們在一起?了不起的塞萬提斯在勒班陀戰役中出過力,丟了一條胳膊,被當時一般不入流的文人叫作xia6*賤的獨臂老頭;不朽的《堂吉訶德》寫了第一部,隔了十年才完成第二部,因為沒有人願意印刷.現在的局面不至於到這一步.只有懷才不遇的人才苦悶潦倒;作家出了名就會有錢,將來我一定有錢.我此時完全靠思想過日子,大半天的時間在聖熱內維埃弗圖書館補足我缺少的學識,不下這番苦功沒有大發展.所以我差不多快樂了.僅僅幾天功夫,我已經能高高興興地適應我的處境.天一亮我就做我喜歡做的工作,不用擔心生活;我想得很多,我研究學問.退出了上流社會,虛榮心不再時時刻刻受委屈以後,還有什麼能傷害我呢?一個時代的偉人應當離群獨居.他們不是森林中的鳥兒嗎?只管歌唱,讓自然界聽著出神,不讓一個人看見.我打算這樣做,只要能實現我宏偉的計畫.我失去德.巴日東太太毫不惋惜.這種作風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掛念.我也不懊悔離開昂古萊姆.那女人的把我扔在巴黎獨自打天下,倒是對的.巴黎是作家.思想家.詩人的鄉土.惟有這兒能培養一個人的聲名;而聲名所結出的美麗的果實,我已經看到了.惟有這兒,在博物館中和私人的收藏中,作家才能看到以往的天才的不朽作品,使我們的想像受到鼓舞和激勵.惟有這兒,在規模宏大.終年開放的圖書館中,才能找到知識和精神食糧.總之,巴黎的空氣和一切極細微的事情都有一種精神,文藝作品受到感染而反映出來的也就是這種精神.在咖啡館或者戲院里談半小時的話,比在外省住上十年學到的東西更多.確實,這兒樣樣值得你觀看.比較,樣樣能提供你知識.物價貴到極點,也便宜極了,這就是巴黎.每隻蜜蜂都能在這裡找到它的蜂房,每顆心靈都有適合它的養料可以吸收.即使眼前苦一些,我並不後悔.美麗的遠景就在面前,我的心雖然痛苦了一些時候,但看到前途也快慰了.再見了,親愛的妹妹,別希望我經常寫信.巴黎有一個特點,就是一個人不知道時間是怎么過的.生活的速度快得驚人.我熱烈擁抱母親.大衛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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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中)-第二部-外省大人物在巴黎-01-巴黎的第一批果實(15)_幻滅原文_文學 世界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