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上)-第一部-兩個詩人-01-一家外省印刷所(9)


誰都看得出,這兩個朋友的主要思想和精神生活使他們完全不適合管理一個印刷所.庫安泰弟兄成為主教專區的承印商和出版者,又是本省今後獨一無二的報刊......《夏朗德郵報》的業主,每年有一萬五到兩萬法郎的營業;小賽夏的印刷所每月勉強做到三百法郎,除了付監工的薪水.瑪麗蓉的工資.捐稅.房租,大衛一個月只到手一百法郎.換了勤謹機靈的人,準會添一批新鉛字,買幾架鐵機,用便宜的印刷工價向巴黎的出版界兜攬生意;但這位老闆和他的監工卻一心一意在學問上做功夫,看見還有最後幾家客戶的生意就滿足了.庫安泰弟兄終於摸清了大衛的性情脾氣,不再毀謗;他們讓那家印刷所苟延殘喘是最聰明的辦法,維持一個不上不下的局面,免得落在一個精明強幹的同行手中;他們自動把零件生意介紹給大衛的鋪子.可見,只因為競爭的人算盤精明,大衛在生意上才能存活,他自己可並不覺得.庫安泰對於他們所謂大衛的怪脾氣暗暗欣幸,表面上對待大衛很公道很正直,其實他們的行事和驛車公司差不多,為了防止競爭,自己開出新公司來假裝有人搶生意.
賽夏屋子的外表同內部的寒酸簡陋完全一致,老熊從沒修理過什麼.日曬雨淋,天時不正,過道的門象老樹幹,布滿不規則的裂痕.蟲蛀的屋頂蓋著法國南方通行的凹瓦;門面造得很壞,磚石並用,雜亂無章,似乎承受不住屋頂的壓力,往下沉了.蟲蛀的窗子裝著高大的護窗板,因為天氣熱,外面加上厚實的橫閂.開裂得那么厲害的屋子,在昂古萊姆城裡很難找出第二所;要沒有三合土的粘力,早已支撐不住.兩頭亮,中間黑的工場,壁上全是招貼,下半截經過工人們三十年來的磨擦,變了棕色;繩索吊在樓板上,地下堆著紙張,放著幾架舊機器.壓紙的石板.一排排的鉛字架;工場盡頭,兩邊有兩個小亭子,老闆和監工各據一方:你們想像一下這個景象,就能體會到兩個朋友的生活.
一八二一年五月初,有一天下午兩點鐘光景,四五個工人離開工場去吃飯,大衛和呂西安正站在通後院的玻璃門後.學徒關上臨街那扇裝著小鈴的門,大衛仿佛受不住紙張.墨缸.印刷機和舊木料的氣味,把呂西安拉往後院.在葡萄棚下兩人坐下來,那裡正好望得見工場裡是否有人進來.陽光在葡萄藤中閃爍浮動,籠罩著兩個詩人,有如神像背後的光輪.那時,兩種個性兩副面貌的對比格外顯著,給大畫家看了準會技癢.長相像大衛那樣的人注定要作劇烈的鬥爭,不管是轟轟烈烈的鬥爭還是無聲無息的鬥爭.胸寬肩壯,同各部分都很豐滿的身體完全配合.肥胖的臉上血色很旺,帶些紫色,脖子粗壯,一大堆烏黑的頭髮:粗看像布瓦洛讚美的那種教區委員;可是你再看一下他厚嘴唇上的皺紋,下巴上的窩兒,方鼻子的模樣,鼻子兩半邊的騷動的表情,尤其是那雙眼睛,不難發覺他有一股專一的愛情在不斷燃燒,還有思想家的智慧,憂鬱而熱烈的性情;他能縱覽全局的頭腦,又能洞察幽微,分析的能力使他對純粹空想的樂趣容易感到厭倦.他臉上有天才的閃光,也有火山腳下的灰燼,使他深深感覺到自己在社會上毫無地位,所以臉上看不出一點兒希望;多少傑出的人都是由於身世低微,沒有財產而被壓在底下的.雖然印刷和知識密切相關,大衛卻討厭他的行業.這個身體笨重的西勒諾斯陶醉在詩歌和科學中間,藉此忘掉外省生活的苦悶.身邊有這樣一位人物,呂西安的優美的姿勢真象雕塑家設計的印度酒神.他臉上線條高雅,大有古代藝術品的丰采:希臘式的額角和鼻子,女性一般的皮膚白得非常柔和,多情的眼睛藍得發黑,眼白的鮮嫩不亞於兒童;秀麗的眼睛上面,眉毛仿佛出於中國畫家的手筆,栗色的睫毛很長;腮幫上長著一層絲絨般的汗毛,色調正好同生來蜷曲的淡黃頭髮調和.白里泛著金光的太陽穴不知有多么可愛.高貴無比的短短的下巴頦兒,往上翹起的角度十分自然.一口整齊的牙齒襯托出粉紅的嘴唇,笑容象淒涼的天使.一雙血統高貴的漂亮的手,女人看了巴不得親吻,隨便做個動作就會叫男人服從.呂西安個子中等,身材細挑.看他的腳,你會疑心是女扮男裝的姑娘,尤其他的腰長得和女性一樣,凡是工於心計而不能算狡猾的男人,多半有這種腰身.這個特徵反映性格難得錯誤,在呂西安身上更加準確.他的靈活的頭腦有個偏向,分析社會現狀的時候常常像外交家那樣走入邪路,認為只要成功,不論多么卑鄙的方法都是正當的.世界上絕頂聰明的人必有許多不幸,其中之一就是對善善惡惡的事情沒有一樣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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