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三)-第三部-05(6)


但是我當真只能活兩星期,而不能多活一些時候嗎?那天,我在帕夫洛夫斯克說的是假話:博大夫什麼也沒有對我說,也從來沒有見過我;倒是一星期前,有人帶來一位大學生,名叫基斯洛羅多夫(這個姓是作者杜撰出來的,原意為氧氣,意在諷刺虛無派和唯物主義者:只知道氧氣,而不知道人的心.);就他的觀點看,他是一名唯物主義者.無神論者和虛無派,正因為這點,我才把他請了來;我需要有個人把赤裸裸的真實告訴我,不必溫良.委婉,也不用客氣.他也真的這么做了,非但很樂意,一點不客氣,而且還似乎很高興(依我看,這就未免過分了).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我大概還能再活一個月;如果環境好,稍長一點也說不定,但是,也許,說死就死,時間要早得多.據他看,我可能突然死去,說不定明天就死:這樣的事是常有的,充其量大概前天吧,有一位年輕的女士,得了癆病,情況與我相仿,住在科洛姆納,她正準備去市場採購食物,突然感到難受,躺到沙發上,嘆了口氣就死了.基斯洛羅多夫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頗有些神氣活現,故意擺出一副無動於衷和大大咧咧的模樣,似乎他這樣做是看得起我,以此表明他一視同仁,把我也看成跟他一樣是一個否定一切的高等動物,跟他一樣視死如歸,不足掛齒.說到底,他畢竟給這事畫了個框框:充其量一個月!我完全相信,他的話不會有錯.
使我十分驚訝的是,公爵方才怎么會猜到我經常做'惡夢,呢;他的原話就是這樣說的,在帕夫洛夫斯克,'我的激動和夢,肯定會變的.為什麼是夢呢?他要么是醫生;要么真的絕頂聰明,許多事一猜就透.(但是他說到底不過是'白痴,,這也是毫無疑問的.)說也湊巧,就在他來之前,我做了一個好夢(話又說回來,我近來做了幾百個這樣的好夢).我睡著了,......我想,大概是在他來以前一小時,......我夢見我住在一個房間裡(但不是我自己的這個房間).這房間比我的房間大些,也高些,家具也好,房間也亮;有大立櫃.五斗櫃.長沙發,我睡的那張床又大又寬敞,床上鋪著綠綢棉被.但是,在這房間裡,我看到一個可怕的動物,簡直像怪物.看去像蠍子,但又不是蠍子,比蠍子還醜,還可怕得多,所以可怕,因為天底下根本沒有這樣的動物,它出現在我這裡是別有用心的,其中似乎蘊含著某種秘密.我看得很清楚:它是一隻棕色的,長有硬殼的小爬蟲,約四俄寸(一俄寸等於四.四厘米.)長,腦袋有兩指厚,越到尾巴越薄,因此尾巴尖還不到一俄分厚.離頭部一俄寸處,軀幹上伸出兩隻爪子,與身體成四十五度角,一邊一隻,長約兩俄寸,因此從上面看去,整個動物就像一把三叉戟.它的頭部我沒有看清楚,但是我看到兩根觸鬚,不長,形狀像兩枚硬針,也呈棕色.尾巴尖和每隻爪子的尖端,也都長有兩根觸鬚,加在一起,一共八根.這小動物滿屋子跑,跑得很快,用爪子和尾巴著地,跑時軀幹和爪子扭來扭去,像條蛇似的,動得快極了,儘管它自身有殼,但行動異常迅速,看到這情景感到十分噁心.我非常怕它螫我;我聽說,這東西有毒,但是最使我痛苦的是,是誰讓它到我房間裡來的,他們想對wo6*乾什麼,這裡究意有什麼秘密?它一忽兒鑽到五斗櫃下,一忽兒又鑽到大立櫃下,一忽兒又爬到屋子四面的旮旯里.我提起腿來坐到椅子上,把腿盤在身底下,它沿著斜線迅速穿過整個房間,又在我的椅子旁倏地不見了.我恐懼地東張西望,但是因為我盤腿坐著,因此希望它不要爬到椅子上來.我猛地聽到我身後,幾乎就在我腦袋旁,發出一種喀喀喀的響聲;我回頭看見那隻小爬蟲正援牆而上,已經爬到跟我腦袋平行,尾巴甩來甩去,轉得快極了,甚至碰到了我的頭髮.我嚇得跳起來,那動物也隨之不見了.我不敢shang6*床,怕那東西鑽到枕頭底不去.這時,我母親和她認識的一個人走進了房間.他倆開始捉那隻小爬蟲,他們比我鎮靜,甚至也不害怕;但是他們什麼也不懂,突然,這爬蟲又爬了出來;這一回爬得很慢,似乎別有用心,慢慢地甩來甩去,樣子更叫人噁心,它又斜穿過房間,向門口爬去.這時,我母親打開門,叫了一聲諾爾馬,我們家養的那隻狗,......這是一隻很大的紐芬蘭狗(原文為тернёф(源出法文Terre neuve),系加拿大紐芬蘭島的法文名稱.),黑色,披著一身細密的長毛;不過這狗五年隨就死了.它應聲衝進房間,站到小爬蟲身旁,一動不動.這小爬蟲也停住不動,但是仍在那裡甩來甩去,用爪尖和尾巴尖敲擊著地板.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動物是不會感到神秘的驚恐的;但是我此刻覺得,在諾爾馬的驚恐中似乎有一種非同一般的,與神秘主義庶幾近之的東西,可見,這狗也與我一樣預感到這動物身上蘊含著某種在劫難逃的東西和某個秘密.這小爬蟲緩慢而又謹慎地向狗爬去,狗在它的逼近下慢慢後退;它似乎想猛地向狗撲去,狠狠地螫它一口.但是諾爾馬儘管驚恐萬狀,嚇得渾身哆嗦,看去仍十分兇狠.它忽然慢慢地張開它那血盆大口,露出那令人望而生畏的牙齒,前爪蹲地,兩眼圓睜,一躍而起,倏地用牙齒咬住了那隻小爬蟲.大概是那爬蟲使勁掙扎了一下,想要脫身,因此它滑出口外時,諾爾馬又一次逮住了它,並且張了兩下大嘴把它吞進了肚裡,好像狼吞虎咽,生吞活剝似的.它那硬殼在狗的牙齒間發出喀喀的響聲;這東西露在狗嘴外的尾巴和爪子,在使勁扭動,動得極快.驀地,諾爾馬一聲慘叫:這爬蟲還是乘機螫了一下它的舌頭.狗疼得尖聲嗥叫著張開了嘴,我看到那隻被咬斷的小爬蟲,還橫在它的嘴巴里扭動,從那被咬爛的軀體裡流出許多白汁,流到狗的舌頭上,就像被踩死的黑蟑螂流出來的白汁一樣......這時候我醒了,公爵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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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三)-第三部-05(6)_白痴原文_文學 世界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