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絲(上)-第四期-蘭因絮果(46)


他吻了她一下,不讓她說.
他們到家的時候,她心裡一個勁兒地後悔難過,老打不起精神來.在名義上,她倒是克萊.安璣的太太了,但是在道德上,她有要求這種名分的權利嗎?說她是亞雷.德伯的太太,豈不更對嗎?她保守緘默,正直人也許要認為該受責備.難道濃烈的愛就能使該受責備的變成不該受責備的啦嗎?她不知道,一個女人,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怎么辦,也沒有人能給她拿個主意.
不過,有那么幾分鐘,只她一個人在屋裡待著,......這是她最後一天,最後一次,到那個屋子裡的......她跪下禱告.她本想禱告上帝,但是她真正哀懇的,卻是她丈夫.她對那個人那樣崇拜,使她幾乎害怕,那不是什麼吉兆.她意識到,勞倫行乞僧所表示的那種觀念:窮歡極樂,必有凶終惡果.(行乞僧勞倫,《羅密歐與朱麗葉》里的一個人物.他給羅密歐和朱麗葉兩個人秘密行了結婚儀式.現在引的這句話,見於那本戲劇第二幕第六場第九行.)她對那個人崇拜得也許太兇了,太厲害了,太不要命了,太不顧一切了,不是人受得了的.
唉,我的愛人哪,我的愛人哪,我怎么愛你愛到這種分寸啦哪!她自己低聲說.因為你愛的那個她,並不真是我,只是一個和我形影一樣的人;只是一個我本來可以是而現在可不是的人哪!
到了下午了,該是他們走的時候了.他們在井橋村水磨磨坊附近那個古老的農舍里賃好了幾個房間,他想在那兒住幾天,同時研究研究磨麵的情況,他們早就決定要實行這個計畫了.兩點鐘的時候,一切都齊備了,除了起身沒有別的事兒了.廠里所有的工人,都站在紅磚房門那兒,等著看他們出來.老闆夫婦跟著他們走到門口,苔絲看見她從前那三位同屋的夥伴,都靠著牆並排兒站著,滿腹心事地低著頭.她原先很懷疑過,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出來送他們;但是現在她們卻都出來了,都盡力自持,盡力克制,堅持到底.她知道,嬌柔的萊蒂,為什麼那樣軟弱無力,伊茨為什麼那樣愁眉苦臉,瑪琳為什麼那樣怔怔愣愣.她只顧琢磨她們的傷心事,就一時把時時刻刻縈迴在自己心頭的傷心事忘了.
她在一陣衝動下,對她丈夫低聲說......你把她們那三個可憐的女孩子,每人吻一下,算是頭一次,也算是末一次,好不好?
克萊對這種告別的形式(對於他,這不過是一種形式罷了,毫無別的意味),並沒有什麼反對,所以他走到她們跟前的時候,就把她們一個一個都吻了一下,一面嘴裡說再見.他們走到了門口的時候,她帶著女性特有的細膩,回頭看去,要看一看這一個慈善的吻有什麼影響.她本來可以趾高氣揚,自鳴得意,但是她卻一點兒那種神氣都沒有,並且即使她有那種神氣,而一看那幾個女孩子都那樣不能自持,那種神氣也要立時就消失了的.那一吻分明是害了她們了,因為她們原先努力壓制下去的感情,又讓這一吻鼓動起來了.
關於這些情況,克萊一概不覺.他往小柵欄門那兒走去,和老闆夫婦一一握手,向他們告別,並且感謝他們的關照;跟著有那么一會的工夫,都靜悄悄地,看他們起身;忽然一聲雞鳴,打破了寂靜.原來有一隻紅冠子.白翎毛的公雞,飛到房前的籬上,離他們不到幾碼遠,朝著他們叫了一聲,起初聲音很高,一直鑽到他們的耳鼓裡,後來慢慢低微,象岩石山谷里的回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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