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百四十六 列傳第一百五

○陳次升 陳師錫 彭汝礪(弟汝霖 汝方) 呂陶 張庭堅 龔夬 孫諤
陳軒 江公望 陳祐 常安
陳次升,字當時,興化仙遊人。入太學,時學官始得王安石《字說》,招諸
生訓之,次升作而曰:“丞相豈秦學邪?美商鞅之能行仁政,而為李斯解事,非
秦學而何?”坐屏斥。既而第進士,知安丘縣。轉運使吳居厚以聚斂進,檄尉罔
徵稅於遠郊,得農家敗絮,捕送縣,次升縱遣之。居厚怒,將被以文法,會御史
中丞黃履薦,為監察御史。
哲宗立,使察訪江、湖。先是,蹇周輔父子經畫江右鹽法,為民害,次升舉
劾之。還言:“額外上供之數未除,異日必有非法之斂,願從熙寧以來創行封椿
名錢悉賜豁免。又役法未定,人情熒惑,乞速定差雇及均數之等,先為之節而審
行之。”提點淮南、河東刑獄。
紹聖中,復為御史,轉殿中。論章惇、蔡卞植黨為奸,乞收還威福之柄。禁
中火,彗出西方,次升請修德求言,以弭天變。掖庭鞫厭魅獄,次升言:“事關
中宮,宜付外參治。今屬於閹寺之手,萬一有冤濫,貽後世譏。”濟陽郡王宗景
請以妾為妻,論其以宗藩廢禮,為聖朝累。
初,惇、卞以次升在元祐間外遷,意其不能無怨望,卞又與同鄉里,故延置
憲府,欲使出力為助,擠排眾賢;而一無所附。時方編元祐章疏,毒流搢紳。次
升言:“陛下初即位,首下詔令,導人使諫;親政以來,又揭敕榜,許其自新。
今若考一言之失,致於譴累,則前之詔令適所以誤天下,後之敕榜適所以誑天下,
非所以示大信也。”又論卞客周穜貪鄙,鄭居中憸佞。由是惇、卞交惡之,
使所善太府少卿林顏致己意,嘗以美官。次升曰:“吾知守官而已,君為天子卿
士,而為宰相傳風旨邪?”惇、卞益不樂,乘間白為河北轉運使,帝曰:“漕臣
易得耳,次升敢言,不當去。”更進左司諫。
宣仁有追廢之議,次升密言:“先太后保佑聖躬,始終無間,願勿聽小人銷
骨之謗。”帝曰:“卿安所聞?”對曰:“臣職許風聞,陛下毋詰其所從來可也。”
呂升卿察訪廣南,次升言:“陛下無殺流人之意,而遣升卿出使。升卿資性慘刻,
喜求人過,今使逞志釋憾,則亦何所不至哉?”乃止不遣。
次升累章劾章惇,皆留中。帝嘗謂曰:“章惇文字勿令絕。”次升退告王鞏,
鞏曰:“君胡不云:諫臣,耳目也;帝王,心也。心所不知,則耳目為之傅達;
既知之,何以耳目為?”居數日,復入見,帝申前旨,乃以鞏語對。帝曰:“然。
顧未有代之者爾。”訖不克去。京師富家乳婢怨其主,坐兒於上而嵩呼者三。邏
系獄。次升乞戒有司無得觀望。帝問大臣何謂,蔡卞曰:“正謂觀望陛下爾。”
誣其毀先烈,擬謫監全州酒稅,帝以為遠,改南安軍。
徽宗立,召為侍御史。極論惇、卞、曾布、蔡京之惡,竄惇於雷,居卞於池,
出京於江寧。遷右諫議大夫。獻體道、稽古、修身、仁民、崇儉、節用六事,言
多規切。崇寧初,以寶文閣待制知潁昌府,降集賢殿修撰,繼又落修撰,除名徙
建昌,編管循州,皆以論京、卞故。政和中,用赦恩復舊職。卒,年七十六。
次升三居言責,建議不苟合,劉安世稱其有功於元祐人,謂能遏呂升卿之行
也。它所言曾肇、王覿、張庭堅、賈易、李昭玘、呂希哲、范純禮、蘇軾等,公
議或不謂然。
陳師錫字伯修,建州建陽人。熙寧中,游太學,有俊聲。神宗知其材,及廷
試,奏名在甲乙間,帝偶閱其文,屢讀屢嘆賞,顧侍臣曰:“此必陳師錫也。”
啟封果然,擢為第三。調昭慶軍掌書記,郡守蘇軾器之,倚以為政。軾得罪,捕
詣台獄,親朋多畏避不相見,師錫獨出餞之,又安輯其家。
知臨安縣,為監察御史。上言:“宋興,享國長久號稱太平者,莫如仁宗,
切考致治之本,不過延直言,御群下,進善退邪而已。明道中,親覽萬幾,見政
事之多辟,輔佐之失職,自呂夷簡、張耆、夏竦、陳堯佐、范雍、晏殊等,一日
罷去。寶元初,冬雷地震,用諫官韓琦之言,王隨、陳堯佐、韓億、石中立同時
見黜。其後,不次擢用杜衍、范仲淹、富弼、韓琦,以成慶曆、嘉祐之治。願稽
皇祖納諫、御臣之意,以興治功。”帝善其言。
時詔進士習律,師錫言:“陛下方大闡學校,用經術訓迪士類,不應以刑名
之學亂之。夫道德,本也;刑名,末也。教之以本,人猶趨末,況教之以末乎?
望追寢其制,使得悉意本業。”用事者謂倡為詖說,出知宿遷縣。
元祐初,蘇軾三上章,薦其學術淵源,行己潔素,議論剛正,器識靖深,德
行追蹤於古人,文章冠絕於當世。乃入為秘書省校書郎,遷工部員外郎,加秘閣
校理,提點開封縣鎮。建言:“銓法,選人用舉者遷升,而歲有定額。今請託者
溢數,而寒畯有不足之患,請為之限約。”畿內將官苛慘失士心,方大閱,群卒
譁噪,將吏莫知所為。師錫馳至軍,推首惡者致諸法,按閱如初,而劾斥其將,
縣人嘆服。樞密院猶以事不先白為罪,罷知解州。歷考功員外郎,知宣州、蘇州。
徽宗立,召拜殿中侍御史。疏言:“元豐之末,中外洶洶矣。宣仁聖后再安
天下,委國而治者,司馬光、呂公著爾。章惇誣其包藏禍心,至於追貶。天相陛
下,發潛繼統,而惇猶據高位,光等贈謚未還,墓碑未復。願早攄宸略,以慰中
外之望。”
蔡京為翰林學士,師錫言:“京與弟卞同惡,迷國誤朝。而京好大喜功,銳
於改作,日夜交結內侍、戚里,以覬大用。若果用之,天下治亂自是而分,祖宗
基業自是而隳矣。京援引死黨至數百人,鄧洵武內行污惡,搢紳不齒,豈可滓穢
史筆?向宗回、宗良亦陰為京助。是皆國之深患,為陛下憂,為宗廟憂,為賢人
君子憂。若出之於外,社稷之福也。”帝曰:“此於東朝有礙,卿為我處之。”
對曰:“審爾,臣當具白太后。”遂上封事言:“自昔母后臨朝,危亂天下,載
在史冊,可考而知。至於手書還政,未有如聖母,退抑謙遜,真可為萬世法。而
蔡京陰通二向,妄言宮禁預政,以誣聖德,不可不察也。”
詔索秘閣圖畫,師錫言:“《六經》載道,諸子言理,歷代史籍,祖宗圖畫,
天人之蘊,性命之妙,治亂安危之機,善惡邪正之跡在焉。望留意於此,以唐山
水圖代《無逸》為監。”
俄改考功郎中,師錫抗章言曰:“臣在職數月,所言皆當今急務。若以為非,
陛下方開納褒獎;若以為是,則不應遽解言職。如蔡京典刑未正,願受竄貶。”
於是出知潁、廬、滑三州。坐黨論,監衡州酒;又削官置郴州。卒,年六十九。
師錫始與陳瓘同論京、卞,時號“二陳”。紹興中,贈直龍圖閣。
彭汝礪,字器資,饒州鄱陽人。治平二年,舉進士第一。歷保信軍推官、武
安軍掌書記、潭州軍事推官。王安石見其《詩義》,補國子直講,改大理寺丞,
擢太子中允,既而惡之。
御史中丞鄧綰將舉為御史,召之不往;既上章,復以失舉自列。神宗怒,逐
綰,用汝礪為監察御史里行。首陳十事:一正己,二任人,三守令,四理財,五
養民,六振救,七興事,八變法,九青苗,十鹽事。指擿利害,多人所難言者。
又論呂嘉問市易聚斂非法,當罷;俞充諂中人王中正,至使妻拜之,不當檢正中
書五房事。神宗為罷充,詰其語所從,汝礪曰:“如此,非所以廣聰明也。”卒
不奉詔。及中正與李憲主西師,汝礪言不當以兵付中人,因及漢、唐禍亂之事。
神宗不懌,語折之。汝礪拱立不動,伺間復言,神宗為改容,在廷者皆嘆服。宗
室以女賣婚民間,有司奏罷之。汝礪言:“此雖疏屬,皆天家子孫,不可使閭閻
之賤得以貨取,願更著婚法。”
元豐初,以館閣校勘為江西轉運判官,陛辭,復言:“今不患無將順之臣,
患無諫諍之臣;不患無敢為之臣,患無敢言之臣。”神宗嘉其忠藎。代還,提點
京西刑獄。
元祐二年,召為起居舍人。時相問新舊之政,對曰:“政無彼此,一於是而
已。今所更大者,取士及差役法,行之而士民皆病,未見其可。”逾年,遷中書
舍人,賜金紫。詞命雅正,有古人風。其論詩體四韻事尤力,大臣有持平者,頗
相左右,一時進取者疾之,欲排去其類,未有以發。
會知漢陽軍吳處厚得蔡確安州詩上之,傅會解釋,以為怨謗。諫官交章請治
之,又造為危言,以激怒宣仁後,欲置之法。汝礪謂此羅織之漸也,數以白執政,
不能救,遂上疏論列,不聽。方居家待罪,得確謫命除目草詞,曰:“我不出,
誰任其責者。”即入省,封還除目,辨論愈切。諫官指汝礪為朋黨,宣仁後曰:
“汝礪豈黨確者,亦為朝廷論事爾。”及確貶新州,又須汝礪草詞,遂落職知徐
州。初,汝礪在台時,論呂嘉問事,與確異趣,徙外十年,確為有力。後治嘉問
它獄,以不阿執政,坐奪二官。至是,又為確得罪,人以此益賢之。
加集賢殿修撰,入權兵、刑二部侍郎。有獄當貸,執政以特旨殺之,汝礪持
不下。執政怒,罰其屬。汝礪言:“制書有不便,許奏論。汝礪屬又何罪?”遂
自劾請去,章四上。詔免屬罰,徙汝礪禮部,真拜吏部侍郎。
哲宗躬聽斷,修熙寧、元豐政事,人皆爭獻所聞,汝礪獨無建白。或問之,
答曰:“在前日則無敢言,於今則人人能言之矣。”進權吏部尚書。言者謂嘗附
會劉摯,以寶文閣直學士知成都府。未行,章數上,又降待制、知江州。將行,
哲宗問所欲言,對曰:“陛下今所復者,其政不能無是非,其人不能無賢否。政
惟其是,則無不善;人惟其賢,則無不得矣。”
至郡數月而病去。其遺表略云:“土地已有餘,願撫以仁;財用非不饒,願
節以禮。佞人初若可悅,而其患在後;忠言初若可惡,而其利甚博。”至於恤河
北流移,察江南水旱,凡數百言。朝廷方以樞密都承旨命之而已卒,乃以告賜其
家。年五十四。
汝礪讀書為文,志於大者,言動取捨,必合於義,與人交,必盡誠敬。兄無
子,為立後,官之。少時師事桐廬倪天隱,既死,並其母妻葬之,且衣食其女。
同年生宋渙死,經理其後,不啻如子。所著《易義》、《詩義》、《詩文》凡五
十卷。弟汝霖、汝方。
汝霖字岩老。第進士,以曾布薦,為秘書丞,擢殿中侍御史,由是附布。時
紹述之論復興,都水丞李夷行乞復詩賦,汝霖劾之。韓忠彥議權合祭,汝霖言其
非禮。遷侍御史。門下侍郎李清臣與布異,布先諷江公望使擊之,將處以諫議大
夫,公望弗聽。汝霖竟逐清臣,果得諫議。
鞫趙諗反獄,窮其黨與。元祐禍再興,吳材、王能甫排斥不已,汝霖言:
“諸人罪狀,已經紹聖出削,案籍具在,但可據以行,不必候指名彈擊。”於是
司馬光以下復貶。布失位,汝霖罷知泰州,又謫濮州團練副使。後以顯謨閣待制
卒。
汝方字宜老。以汝礪蔭為滎陽尉、臨城主簿。汝礪卒,棄官歸葬。豐稷留守
南京,辟司錄。宣和初,通判衢州,使者疏其治狀,擢知州事。
方臘起睦之青溪,與衢接境。寇至,無兵可御,眾望風奔潰。汝方獨與其僚
段約介守孤城,三日而陷,罵賊以死,年六十六。徽宗褒嘆之,超贈龍圖閣直學
士、通議大夫,謚曰忠毅,官其家七人。
呂陶,字元鈞,成都人。蔣堂守蜀,延多士入學,親程其文,嘗得陶論,集
諸生誦之,曰:“此賈誼之文也。”陶時年十三,一坐皆驚。由是禮諸賓筵。一
日,同游僧舍,共讀寺碑,酒闌,堂索筆書碑十紙,行斷句闕,以示陶曰:“老
夫不能盡憶,子為我足之。”陶書以獻,不繆一字。
中進士第,調銅梁令。民龐氏姊妹三人冒隱幼弟田,弟壯,訴官不得直,貧
至庸奴於人。及是又訴。陶一問,三人服罪,弟泣拜,願以田半作佛事以報。陶
曉之曰:“三姊皆汝同氣,方汝幼時,適為汝主之爾;不然,亦為他人所欺。與
其捐半供佛,曷若遺姊,復為兄弟,顧不美乎?”弟又拜聽命。
知太原壽陽縣。府帥唐介辟簽書判官,暇日促膝晤語,告以立朝事君大節,
曰:“君廊廟人也。”以介薦,應熙寧制科。時王安石從政,改新法,陶對策枚
數其過,大略謂:“賢良之旨,貴犯不貴隱。臣愚,敢忘斯義?陛下初即位,願
不惑理財之說,不間老成之謀,不興疆埸之事。陛下措意立法,自謂庶幾堯、舜,
然陛下之心如此,天下之論如彼,獨不反而思之乎?”及奏第,神宗顧安石取卷
讀,讀未半,神色頗沮。神宗覺之,使馮京竟讀,謂其言有理。司馬光、范鎮見
陶,皆曰:“自安石用事,吾輩言不復效,不意君及此,平生聞望,在茲一舉矣。”
安石既怒孔文仲,科亦隨罷,陶雖入等,才通判蜀州。張商英為御史,請廢
永康軍,下旁郡議,陶以為不可。及知彭州,威、茂夷入寇,陶召大姓潛具守備,
城門啟閉如平時,因以永康前議上於朝,軍遂不廢。
王中正為將,蜀道畏,事之甚謹,而其所施悉謬戾,陶奏召還之。李杞、蒲
宗閔來榷茶,西州騷動。陶言:“川蜀產茶,視東南十不及一,諸路既皆通商,
兩川獨蒙禁榷。茶園本是稅地,均出賦租,自來敷賣以供衣食,蓋與解鹽、晉礬
不同。今立法太嚴,取息太重,遂使良民枉陷刑辟,非陛下仁民愛物之意也。”
宗閔怒,劾其沮敗新法,責監懷安商稅。或往吊之,陶曰:“吾欲假外郡之虛名,
救蜀民百萬之實禍。幸而言行,所濟多矣。敢有榮辱進退之念哉。”起知廣安軍,
召為司門郎中。
元祐初,擢殿中待御史,首獻邪正之辨曰:“君子小人之分辨,則王道可成,
雜處於朝,則玫體不純。今蔡確、韓縝、張璪、章惇,在先朝,則與小人表里,
為zei6*民害物之政,使人主德澤不能下流;在今日,則觀望反覆,為異時子孫之計。
安燾、李清臣又依阿其間,以伺勢之所在而歸之。昔者負先帝,今日負陛下。願
亟加斥逐,以清朝廷。”於是數人相繼罷去。
時議行差役,陶言:“郡縣風俗異制,民之貧富不均,當此更法之際,若不
預設防禁,ze6*民間雖無納錢之勞,反有偏頗之害。莫若以新舊二法,裁量厥中。”
會陶謁告歸,詔於本道定議。陶考究精密,民以為便。還朝,遂正兩路轉運使李
琮、蒲宗閔之罪;又奏十事,皆利害切於蜀者。
蘇軾策館職,為朱光庭所論,軾亦乞補郡,爭辨不已。陶言:“台諫當徇至
公,不可假借事權以報私隙。議者皆謂軾嘗戲薄程頤,光庭乃其門人,故為報怨。
夫欲加軾罪,何所不可,必指其策問以為譏謗,恐朋黨之敝,自此起矣。”由是
兩置之。
陶與同列論張舜民事不合,傅堯俞、王岩叟攻之,太皇太后不納,遷陶左諫
議,繼出為梓州、淮西、成都路轉運副使。入拜右司郎中、起居舍人。大臣上殿,
有乞屏左右及史官者,陶曰:“屏左右已不可,況史官乎?大臣奏事而史官不得
聞,是所言私也。”詔定為令。遷中書舍人。奏使契丹歸,乞修邊備。哲宗喜曰:
“臣僚言邊事,惟及陝西,不及河北。殊不知河北有警,則十倍陝西矣!卿言甚
善。”進給事中。
哲宗始親政,陶言:“太皇保祐九年,陛下所深知,尊而報之,惟恐不盡。
然臣猶以無可疑為疑,不必言而言,萬一有奸邪不正之謀,上惑淵聽,謂某人宜
復用,某事宜復行,此乃治亂安危之機,不可不察也。”俄以集賢院學士知陳州,
徙河陽、潞州,例奪職,再貶庫部員外郎,分司。徽宗立,復集賢殿修撰、知梓
州,致仕。卒年七十七。
張庭堅,字才叔,廣安軍人。進士高第,調成都觀察推官,為太學《春秋》
博士。紹聖經廢,通判漢州。入為樞密院編修文學,坐折簡別鄒浩免。徽宗召對,
除著作佐郎,擢右正言。帝方銳意圖治,進延忠鯁,庭堅與鄒浩、龔卷三百四十六  列傳第一百五_宋史原文_國學 史部、江公望、
常安民、任伯雨皆在諫列,一時翕然稱得人。
庭堅在職逾月,數上封事,其大要言:“世之論孝,必曰紹復神考,然後謂
孝。夫前後異宜,法亦隨變,而欲纖悉必復,然則將敝於一偏,久必有不便於民
而招怨者,如此而謂之孝,可乎?司馬光因時變革,以便百姓,人心所歸,不為
無補於國家;陳瓘執義論諍,將以去小人,士論所推,不為無益於宮禁。乞盡復
光贈典以悅人心,召還瓘言職以慰士論。又士大夫多以繼志述事勸陛下者,臣恐
必有營私之人,欲主其言以自售,謂復紹先烈非其徒不可,將假名繼述,而實自
肆焉。今遠略之耗於內者,棄不以為守,則兵可息;特旨之重於法者,刪不以為
例,則刑可省。近以青唐反叛,棄鄯守湟。既以鄯為可棄,則區區之湟,亦安足
守?臣謂並棄湟州便。”庭堅言論深切,退輒焚稿。
是時,議者往往指元祐舊臣在廷者太多。庭堅為帝言司馬光、呂公著之賢,
且曰:“陛下踐阼以來,合人心事甚眾,惟夫邪正殊未差別。如光、公著甄敘,
但用赦恩,初未嘗別其無罪也。”又薦蘇軾、蘇轍可用,頗忤旨。曾布因稱其所
論不常,帝命徙為郎,俄出為京東轉運判官。任伯雨言庭堅立身有本末,不應罷
言職。庭堅亦辭新命,改知汝州,又送吏部。伯雨復爭之,乞以庭堅章付外,考
其所言,毋使言者為三省所脅。李清臣從而擠之,改通判陳州。
初,蔡京守蜀,庭堅在幕府與相好。及京還朝,欲引以為己用,先令鄉人諭
意,庭堅不肯往。京大恨,後遂列諸黨籍。又坐嘗談瑤華非辜事,編管虢州,再
徙鼎州、象州。久之,復故官。卒,年五十七。紹興初,詔贈直徽猷閣。
卷三百四十六  列傳第一百五_宋史原文_國學 史部,字彥和,瀛州人。清介自守,有重名。進士第三,簽書河陽判官。從
曾布於瀛。紹聖初,擢監察御史,以親老,求通判相州,知洺州。
徽宗立,召拜殿中侍御史。始上殿,即抗疏請辨忠邪,曰:“好惡未明,則
人迷所向;忠邪未判,則眾必疑。今聖政日新,遠近忻悅,進退人材,皆出睿斷,
此甚盛之舉也。然奸黨既破,必將早夜熟計,廣為身謀。或遽革面以求自文,或
申邪說以拒正論,或詭稱禍福以動朝廷,或託言祖宗以脅人主。巧事貴戚,陰結
左右,變亂是非,奸計百出,幸其既敗復用,已去復留。君子直道而行,則必墮
其術中。然則天下治忽,未可知也。故宜洞察忠邪,行之以決。若小不忍,則害
大政。臣願陛下明好惡以示之,使遠近知進賢退奸之意,太平之治,不難致也。”
又言:“朝廷累下赦令,洗滌元祐愆負被坐之人,至於官職資蔭,多未給還。願
申詔有司,亟為施行,以伸先帝寬仁之意。”
時章惇、蔡卞用事,卷三百四十六  列傳第一百五_宋史原文_國學 史部首論其惡,大略以為:“昔日丁謂當國,號為恣睢,
然不過陷一寇準而已。及至於惇,而故老、元輔、侍從、台省之臣,凡天下之所
謂賢者,一日之間,布滿嶺海,自有宋以來,未之聞也。當是時,惇之威勢震於
海內,此陛下所親見。蓋其立造不根之語,文致悖逆之罪,是以人人危懼,莫能
自保,俾其朽骨銜冤於地下,子孫禁錮於炎荒,忠臣義士,憤悶而不敢言,海內
之人,得以歸怨先帝。其罪如此,尚何俟而不正典刑哉?卞事上不忠,懷奸深理,
凡惇所為,皆卞發之,為力居多。望采之至公,昭示譴黜。”又論:“蔡京治文
及甫獄,本以償報私仇,始則上誣宣仁,終則歸咎先帝,必將族滅無辜,以逞其
欲。臣料當時必有案牘章疏,可以見其鍛鍊附會。如方天若之凶邪,而京收置門
下,賴其傾險,以為腹心,立起犴獄,多斥善士,天下冤之,皆京與天若為之也。
願考證其實,以正奸臣之罪。”於是三人者皆去。
又上疏乞正元祐後冊位號,及元符後不當並立,書報聞。已而元祐後冊再廢,
言者論夬首尾建言,詔削籍,編管房州。繼徙象,又徙化。徒步適貶所,持扇乞
錢以自給。逢赦令得歸,政和元年卒,年五十五。紹興元年,贈直龍圖閣。六年,
再贈右諫議大夫,官其後二人。
弟大壯,少有重名,清介自立。從兄官河陽,曾布欲見之,不可得,乃往謁
夬,邀之出,從容竟日,題詩壁間,有“得見兩龔”之語。夬為御史,大壯勸使
早去,夬以為畏友。不幸早卒。
孫諤,字元忠,睢陽人。父文用,以信厚稱鄉里,死謚慈靜居士。諤少挺特
不群,為張方平所器。登進士第,調哲信主簿,選為國子直講。陷虞蕃獄,免。
元祐初,起為太常博士,遷丞。哲宗卜後,太史惑陰陽拘忌之說,諤上疏太
皇太后言:“家人委巷之語,不足以定大計,願斷自聖慮。”出為利、梓路轉運
判官,召拜禮部員外郎、左正言。
紹聖治元祐黨,諤言:“漢、唐朋黨之禍,其監不遠。”蹇序辰編類章疏,
諤又言:“朝廷當示信,以靜安天下,請如前詔書,一切勿問。”嘗侍對,論星
文變咎,願修省消復,罷幸西池及寢內降除授。帝每患台諫乏人,諤曰:“士豈
乏於世,顧陛下不知爾。”立疏可用者二十二人。章惇惡其拂己,出知廣德軍,
徙唐州,提點湖南刑獄。
徽宗立,復為右司諫,首論大臣邪正、政事可廢置因革者,帝稱其鯁直。議
者欲以群臣封事付外詳定,諤言:“君不密則失臣,是將速忠臣之禍矣,不宜宣
泄。”乃止。遷左司諫,俄以疾卒。
諤與彭汝礪以氣節相尚,汝礪亡,諤語所知曰:“吾居言責,不愧器資於地
下矣。”及再入諫省,不能旬月,時論惜之。
陳軒,字元輿,建州建陽人。進士第二,授平江軍節度推官。元祐中,為禮
部郎中、徐王翊善,再遷中書舍人。上疏言:“祖宗舊制,諸道帥守、使者辭見
之日,並召對便殿,非特可以周知利害,亦可觀閱人才。今視朝數刻而退,惟執
政大臣得在帝所,或經旬閱月,台諫官乃得覲,余皆無因而前,殆非所謂廣覽兼
聽之道。願詔有司,使如故事。”又言:“所在巡檢,招惰游惡少以隸土軍,習
暴橫,為田野患,請使以廂卒代。”皆從之。高麗入貢,軒館客,其使求市歷代
史、《策府元龜》,抄鄭、衛曲譜,皆為上聞。禮部尚書蘇軾劾其失體,以龍圖
閣待制知廬州,徙杭州、江寧潁昌府。
徽宗立,為兵部侍郎兼侍讀。論監司、守臣數易之弊,如江、淮發運使,十
五年間至更三十二人,願稍久其任。又言:“比更定役法,欲以寬民力,而有司
生事,包切苟營贏羨。散青苗以抑兼併,拯難困,不當以散多予賞。”入侍經闈,
每勸帝以治貴清淨,願法文、景之恭儉,帝頗聽行之。加龍圖閣直學士、知成都
府,不行,改杭州、福州。卒,年八十四。
江公望,字民表,睦州人。舉進士。建中jing6*國元年,由太常博士拜左司諫。
時御史中丞趙挺之與戶部尚書王古用赦恩理逋欠,古多所蠲釋,挺之劾古傾天下
之財以為私惠。公望以為天子登極大赦,將與天下更始,故一切與民,豈容古行
私惠於其間,乃上疏曰:“人君所以知時政之利病、人臣之忠邪,無若諫官、御
史之為可信。若飾情肆誣,快私忿以罔上聽,不可不察也。臣聞挺之與古論事每
不相合,屢見於辭氣,懷不平之心,有待而發。俚語有之,‘私事官仇’,比小
人之所不為,而挺之安為之,豈忠臣乎?”
又上疏曰:“自哲宗有紹述之意,輔政非其人,以媚於己為同,忠於君為異。
一語不合時學,必目為流俗;一談不俟時事,必指為橫議。借威柄以快私隙,必
以亂君臣父子之名分感動人主,使天下騷然,泰陵不得盡繼述之美。元祐人才,
皆出於熙寧、元豐培養之餘,遭紹聖竄逐之後,存者無幾矣。神考與元祐之臣,
其先非有射鉤斬祛之隙也,先帝信仇人而黜之。陛下若立元祐為名,必有元豐、
紹聖為之對,有對則爭興,爭興,則黨復立矣。陛下改元詔旨,亦稱思建皇極,
蓋嘗端好惡以示人,本中和而立政,皇天后土,實聞斯言。今若欲渝之,奈皇天
后土何?”
內苑稍蓄珍禽奇獸,公望力言非初政所宜。它日入對,帝曰:“已縱遣之矣,
唯一白鷳畜之久,終不肯去。”先是,帝以柱杖逐鷳,鷳不去,乃刻公望姓名於
杖頭,以識其諫。蔡王似府史以語言疑似成獄,公望極言論救,出知淮陽軍。未
幾,召為左司員外郎,以直龍圖閣知壽州。蔡京為政,編管南安軍。遇赦還家,
卒。建炎中,與陳瓘同贈右諫議大夫。
陳祐,字純益,仙井人。第進士。元符末,以吏部員外郎拜右正言。上疏徽
宗曰:“有旨令臣與任伯雨論韓忠彥援引元祐臣僚事。按賈易、岑象求、豐稷、
張來、黃庭堅、龔原、晁補之、劉唐老、李昭玘人才均可用,特跡近嫌疑而已。
今若分別黨類,天下之人,必且妄意陛下逐去元祐之臣,復興紹聖政事。今紹聖
人才比肩於朝,一切不問;元祐之人數十,輒攻擊不已,是朝廷之上,公然立黨
也。”
遷右司諫。言:“林希紹聖初掌書命,草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等制,
皆務求合章惇之意。陛下頃用臣言褫其職,自大名移揚州,而希謝表具言皆出於
先朝。大抵奸人詆毀善類,事成則攄己所憤,事敗則歸過於君。至如過失未形而
訓辭先具,安得為責人之實?歷辨詆誣而上侵聖烈,安得為臣子之誼?不一二年,
致位樞近,而希尚敢忿躁不平,謝章慢上不敬。此而可忍,孰可不忍!”希再降
知舒州。又論章惇、蔡京、蔡卞、郝隨、鄧洵武,忤旨,通判滁州。卞乞貶伯雨
等,祐在數中,編管澧州,徙歸州。復承議郎,卒。
常安民,字希古,邛州人。年十四,入太學,有俊名。熙寧以經取士,學者
翕然宗王氏,安民獨不為變。春試,考第一,主司啟封,見其年少,欲下之。判
監常秩不可,曰:“糊名較藝,豈容輒易?”具以白王安石。安石稱其文,命學
者視以為準,由是名益盛。安石欲見之,不肯往。登六年進士舉,神宗愛其策,
將使魁多士。執政謂其不熟經學,列之第十。
授應天府軍巡判官,選成都府教授。與安惇為同僚,惇深刻奸詐,嘗偕謁府
帥,輒毀素所厚善者。安民退謂惇曰:“若人不厚於君乎?何詆之深也。”惇曰:
“吾心實惡之,姑以為面交爾。”安民曰:“君所謂匿怨而友其人,乃李林甫也。”
惇笑曰:“直道還君,富貴輸我。”安民應之曰:“處厚貴,天下事可知,我當
歸山林,豈復與君校是非邪!第恐累陰德爾。”後惇貴,遂陷安民,而惇子坐法
誅死,如安民言。秩滿寓京師。妻孫氏與蔡確之妻,兄弟也。確時為相,安民惡
其人,絕不相聞。確夫人使招其妻,亦不往。調知長洲縣,以主信為治,人不忍
欺。縣故多盜,安民籍嘗有犯者,書其衣,揭其門,約能得它盜乃除,盜為之息。
追科不下吏,使民自輸,先它邑以辦。轉運使許懋、孫昌齡入境,邑民頌其政,
皆稱為古良吏。元祐初,李常、孫覺、范百祿、蘇軾、鮮于侁連章論薦,擢大
理、鴻臚丞。
是時,元豐用事之臣,雖去朝廷,然其黨分布中外,起私說以搖時政。安民
竊憂之,貽書呂公著曰:“善觀天下之勢,猶良醫之視疾,方安寧無事之時,語
人曰:‘其後必將有大憂’,則眾必駭笑。惟識微見幾之士,然後能逆知其漸。
故不憂於可憂,而憂之於無足憂者,至憂也。今日天下之勢,可為大憂。雖登進
忠良,而不能搜致海內之英才,使皆萃於朝,以勝小人,恐端人正士,未得安枕
而臥也。故去小人不為難,而勝小人為難。陳蕃、竇武協心同力,選用名賢,天
下想望太平,然卒死曹節之手,遂成黨錮之禍。張柬之五王中興唐室,以謂慶流
萬世,及武三思一得志,至於竄移淪沒。凡此者皆前世已然之禍也。今用賢如倚
孤棟,拔士如轉巨石,雖有奇特瑰卓之才,不得一行其志,甚可嘆也。猛虎負嵎,
莫之敢攖,而卒為人所勝者,人眾而虎寡也。故以十人而制一虎則人勝,以一人
而制十虎則虎勝,奈何以數十人而制千虎乎?今怨忿已積,一發其害必大,可不
謂大憂乎。”及章惇作相,其言遂驗。
歷太常博士,轉為丞。與少卿朱光庭論不合,出為江西轉運判官,不行,改
宗正丞。蘇轍薦為御史,宰相不樂,除開封府推官。紹聖初,召對,為哲宗言:
“今日之患,莫大於士不知恥。願陛下獎進廉潔有守之士,以厲風俗。元祐進言
者,以熙、豐為非,今之進言者反是,皆為偏論。願公聽並觀,擇其中而歸於當。”
拜監察御史。論章惇顓國植黨,乞收主柄而抑其權,反覆曲折,言之不置。惇遣
所親信語之曰:“君本以文學聞於時,奈何以言語自任,與人為怨?少安靜,當
以左右相處。”安民正色斥之曰:“爾乃為時相遊說邪?”惇益怒。
中官裴彥臣建慈雲院,戶部尚書蔡京深結之,強毀人居室。訴於朝,詔御史
劾治。安民言:“事有情重而法輕者,中官豪橫。與侍從官相交結,同為欺罔,
此之奸狀,恐非法之所能盡。願重為降責,以肅百官。”獄具,惇主之甚力,止
罰金。安民因論京:“奸足以惑眾,辨足以飾非,巧足以移奪人主之視聽,力足
以顛倒天下之是否。內結中官,外連朝士,一不附己,則誣以黨於元祐;非先帝
法,必擠之而後已。今在朝之臣,京黨過半,陛下不可不早覺悟而逐去之。他日
羽翼成就,悔無及矣。”是時,京之奸始萌芽,人多未測,獨安民首發之。
又言:“今大臣為紹述之說,皆藉此名以報復私怨,朋附之流,遂從而和之。
張商英在元祐時上呂公著詩求進,諛佞無恥,近乞毀司馬光及公著神道碑。周秩
為博士,親定光謚為文正,近乃乞斫棺鞭屍。陛下察此輩之言,果出於公論乎?”
章疏前後至數十百上,度終不能回,遂丐外,帝慰勉而已。
大饗明堂,劉賢妃從侍齋宮。安民以為萬眾觀瞻,虧損聖德,語頗切直,帝
微怒。曾布始以安民數憾章惇,意其附已,屢稱之於朝。其後並論,曾布亦恨,
於是與惇比而排之,乃取其所貽呂公著書白於帝。它日,帝謂安民曰:“卿所上
宰相書,比朕為漢靈帝,何也?”安民曰:“奸臣指擿臣言,推其世以文致臣爾,
雖辨之,何益?”
董敦逸再為御史,欲劾蘇軾兄弟,安民謂二蘇負天下文章重望,恐不當爾。
至是,敦逸奏之,詔與知軍,惇徑擬監滁州酒稅。至滁,日親細務。郡守曾肇約
為山林之游,曰:“謫官例不治事。”安民謝曰:“食焉而怠其事,不可。”滿
三歲,通判溫州。
徽宗立,朝論欲起為諫官,曾布沮之,以提點永興軍路刑獄。蔡京用事,入
黨籍,流落二十年。政和末,卒,年七十。建炎四年,贈右諫議大夫。子同,為
御史中丞,自有傳。
論曰:次升從容一言,止呂升卿之使嶺南,大有功於元祐諸臣。師錫謂蔡京
若用,天下治亂自是而分,惜其言不行於當時,而徒有驗於其後。汝礪辨救蔡確,
以直報怨。陶言榷茶為西南害,毅然觸蒲、李之鋒。庭堅論紹復未足以盡孝道。
諤言世非乏士,患上不知,乃薦可用者二十有二人,號稱鯁直,裨益尤多。軒力
陳青苗貽害,願以清淨為治。祐擊林希,且論惇、京、卞輩,斥死弗悔。公望謂
神宗於元祐諸臣非有射鉤斬祛之隙,而終不能移奸邪先入之言。卷三百四十六  列傳第一百五_宋史原文_國學 史部擊逐章惇、蔡
京、蔡卞於外,亦足少泄四海臣民之憤;然京、卞既仆即起,已去復來,至於阽
危不悟也。庸暗之主,可與言哉!安民人虎多少之喻,惴惴焉懼不足以勝小人。
不幸而qun6*奸相繼用事,在廷忠直之臣,動因事而斥去之,馴致靖康之禍,其所由
來遠矣。小人之得政,可畏夫!
卷三百四十六  列傳第一百五_宋史原文_國學 史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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