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上)-第17章-巴黎所有涉世不深者的歷史(3)


沒有案子的年輕律師,沒有病人的年輕醫生,在巴黎城,最絕望的就是這兩種人,他們苦不堪言,一切都憋在心裡,身穿線縫都已發白的黑衣黑褲,使人想起蓋在頂樓上的鍍鋅鐵皮,身上的緞子背心磨得發亮,頭上的帽子珍貴得如寶貝,戴的是舊手套,穿的是平布襯衣.這是一首悲慘的詩歌,就好比如巴黎裁判所的監獄一樣恐怖陰森.其他人也有窮的,如詩人,藝術家,演員,音樂家,可他們有著藝術家天生的樂觀,有著天才人物那种放盪不羈,無憂無慮,及至我行我素的天性,所以窮歸窮,倒也開心!但是對那兩種穿著黑褲黑衣,靠兩條腿走路的人來說,一切都是瘡傷,人生給他們展示的,只是醜惡的一面,經受了初出道時的種種屈辱以後,他們臉上現出了陰沉.挑釁的表情,目光里迸射出鬱結已久的野心和仇恨,就像是一場潛伏的大火,突然竄起的火苗.當兩個老同學二十年後不期而遇,有錢的會躲開窮困潦倒的同學,會不認識他,會為命運之神在他們之間挖掘的鴻溝感到驚異.一個人是踩著步步高升的彩雲或駕著財運亨通的駿馬暢遊人生;另一個人則是在巴黎城下的污水溝里爬行,遍體鱗傷.見了布朗大夫那身外套與背心而避開的老同學,真不知道有多少!
在茜博太太那出生命垂危的喜劇里,布朗大夫為何搭配那么出色,現在很容易明白了.形形色色的貪慾與野心,都是可以感覺到的.見女門房身上的器官沒有絲毫損傷,脈搏跳動均勻,四肢活動自如,喊叫起來聲音高得嚇人,大夫馬上就明白,她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死到臨頭,準是有所圖謀.如果這假裝的重病很快治癒,肯定會讓他在居民區里轟動一陣,於是,他把茜博太太所謂的內傷說得更嚴重,要不是及時搶救,就沒命了,總之,他給女門房開了所謂的藥,做了一次神奇的手術,終於妙手回春.他在戴斯甫朗的偏方寶典中找了一個怪方,用到茜博太太身上,很謙遜地說這次手術成功全靠那位偉大的外科醫生,自稱是仿效了他的做法.巴黎所有初出道的人都是這么大膽.一切都可用作他們往台上爬的梯子.但是,任何東西都會用壞,就是梯子也不例外,所以不論是哪一行,那些初闖天下的人都不明白哪種木頭做梯子最結實.有的時候,巴黎人對別人轟動根本就沒有絲毫反應.他們搭台搭厭了,會和寵慣的孩子一樣鬧脾氣,不再需要什麼偶像;或者,說句真話,一般沒有什麼才子讓巴黎人著迷.礦脈中可以開採出天才,可也有貧乏的時候;這時,巴黎人就會抗議,不總是樂意為平庸之才貼金,把他們當作偶像來崇拜.
茜博太太像平素那樣風風火火地闖進門去,正碰上醫生與他老母親在桌上吃飯,吃的是所有生菜中最便宜的野苣生萊,當餐後點心用的只有一小尖角布里乳酪,旁邊放著一小盤四叫化子乾果,只見裡面有很多葡萄乾的碎渣,還有一盤極差的蘋果.
母親,您不用走.醫生按著布朗太太的胳膊說,是茜博太太,我和您提起過的.
太太好;先生好.茜博太太說,一邊往醫生指給她的椅子上坐.噢!這位就是您母親大人?有位這么有才的兒子,真有福氣!太太,您兒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他將我從死神手裡拉回來的.
布朗寡婦聽見茜博太太這么讚美她兒子,覺得她非常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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