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下)-第三部-05(4)


往往馬車在走,車窗忽然夾住了他的帽子,他就用一隻胳膊抓住腳凳,讓車輪濺得他滿身是泥.他的叫聲像嬰兒哭開始微弱,卻 越來越尖了.叫聲拖得很長,夜裡聽來,仿佛是無名的痛苦發出模糊的哀鳴;在鈴鐺聲中,加上風吹樹動,空車轟響,叫聲顯得遙遠,使艾瑪心煩意亂.這些聲響就像一陣旋風捲入了深淵,沉入了她靈魂的深處,把她帶進了無邊無際的憂傷世界.不過伊韋爾發現馬車失去了平衡,就揮動長鞭,拚命打瞎子.鞭梢抽到他的爛瘡,他倒在泥漿里,痛得號叫.
燕子號的乘客到底睡著了,有的張嘴,有的低頭,靠住旁邊人的肩膀,或是抓住皮帶,隨著馬車顛簸,搖來晃去;車燈也在外面搖擺,照著轅馬的屁股,又透過褐色布簾,把血紅色的影子撒在沉睡的旅客身上.艾瑪沉醉在淒涼中,覺得腳越來越冷,直打寒噤,好像進了地獄.
夏爾在家裡等她回來;燕子號碰到星期四,老是誤點.夫人總算到家了!她勉強親了一下小女兒.她也不怪廚娘.晚餐還沒做好,那沒關係!現在似乎一切都隨女傭人的便.
往往丈夫覺得她臉色蒼白,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沒什麼,艾瑪說.
不過,他反問道,你今天晚上怎么不對頭呀?
哪裡?沒什麼!沒什麼!
她有些日子,甚至一到家就上樓去臥室;朱斯坦在樓上不聲不響地轉來轉去,小心在意地服侍她,比起頭等的女傭人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他把火柴,燭台和一本書擺好,拿出她的睡衣,攤開她的被子.
好了,她說,行了,你走吧!
因為他還兩手垂下,兩眼睜開,仿佛給突如其來的如夢似幻的千絲萬縷纏住了似的站在那裡.第二天的日子真難熬,以後的日子越來越難以忍受,因為艾瑪迫不及待地要重溫她的幸福......她的貪戀,加上如漆似膠的回憶,就像乾柴烈火一樣燃燒起來.等到了第七天,一見萊昂,自然變成熱情奔放的擁抱了.他的熱情卻掩蓋在無限的驚異之下,不盡的感激之中.艾瑪全神貫注,卻又有分寸地享受這種愛情,她利用溫存體貼的千姿百態,想把感情維持得天長地久,但想到有朝一日,愛情會煙消雲散,就難免不寒而慄了.
她往往脈脈含情,用憂鬱的聲音對他說:
唉!你呀!你會離開我的!............你和別的男人一樣總要結婚的.
他問道:
哪些男人?
哪個男人不是這樣?她答道.
他然後,又故作傷感地把他推開,加一句:
你們都沒有良心!
一天,他們有點哲學意味地談到人世希望的破滅,她要試試他是不是妒忌,或者也許是為了需要傾吐衷情,她隨便對他談起,在他之前,她還愛過一個男人.自然不象愛你這樣!並且用她女兒的頭做保證:沒有發生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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