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三十三 列傳第一百九十二

◎儒林三
○邵伯溫 喻樗 洪興祖 高閌 程大昌 林之奇 林光朝 楊萬里
邵伯溫,字子文,洛陽人,康節處士雍之子也。雍名重一時,如司馬光、韓
維、呂公著、程頤兄弟皆交其門。伯溫入聞父教,出則事司馬光等,而光等亦屈
名位輩行,與伯溫為再世交,故所聞日博,而尤熟當世之務。光入相,嘗欲薦伯
溫,未果而薨。後以河南尹與部使者薦,特授大名府助教,調潞州長子縣尉。
初,蔡確之相也,神宗崩,哲宗立,邢恕自襄州移河陽,詣確謀造定策事。
及司馬光子康詣闕,恕召康詣河陽,伯溫謂康曰:“公休除喪未見君,不宜枉道
先見朋友。”康曰:“已諾之。”伯溫曰:“恕傾巧,或以事要公休,若從之,
必為異日之悔。”康竟往。恕果勸康作書稱確,以為他日全身保家計。康、恕同
年登科,恕又出光門下,康遂作書如恕言。恕蓋以康為光子,言確有定策功,世
必見信。既而梁燾以諫議召,恕亦要燾至河陽,連日夜論確功不休,且以康書為
證,燾不悅。會吳處厚奏確詩謗朝政,燾與劉安世共請誅確,且論恕罪,亦命康
分折,康始悔之。康卒,子植幼。宣仁後憫之。呂大防謂康素以伯溫可托,請以
伯溫為西京教授以教植。伯溫既至官,則誨植曰:“溫公之孫,大諫之子,賢愚
在天下,可畏也。”植聞之,力學不懈,卒有立。
紹聖初,章惇為相。惇嘗事康節,欲用伯溫,伯溫不往。會法當赴吏部銓,
程頤為伯溫曰:“吾危子之行也。”伯溫曰:“豈不欲見先公於地下耶?”至則
先就部擬官,而後見宰相。惇論及康節之學,曰:“嗟乎,吾於先生不能卒業也。”
伯溫曰:“先君先天之學,論天地萬物未有不盡者。其信也,則人之仇怨反覆者
可忘矣。”時惇方興黨獄,故以是動之。惇悚然。猶薦之於朝,而伯溫願補郡縣
吏,惇不悅,遂得監永興軍鑄錢監。時元祐諸賢方南遷,士鮮訪之者。伯溫見范
祖禹於鹹平,見范純仁於潁昌,或為之恐,不顧也。會西邊用兵,復夏人故地,
從軍者得累數階,伯溫當行,輒推同列。秩滿,惇猶在相位。伯溫義不至京師,
從外台辟環慶路帥幕,實避惇也。
徽宗即位,以日食求言。伯溫上書累數千言,大要欲復祖宗制度,辨宣仁誣
謗,解元祐黨錮,分君子小人,戒勞民用兵,語極懇至。宣仁太后之謗,伯溫既
辨之,又著書名《辨誣》。後崇寧、大觀間,以元符上書人分邪正等,伯溫在邪
等中,以此書也。
出監華州西嶽廟,久之,知陝州靈寶縣,徙芮城縣。丁母憂,服除,主管永
興軍耀州三白渠公事。童貫為宣撫使,士大夫爭出其門,伯溫聞其來,出他州避
之。除知果州,請罷歲輸瀘南諸州綾絹、絲綿數十萬以寬民力。除知興元府、遂
寧府、邠州,皆不赴。擢提點成都路刑獄,賊史斌破武休,入漢、利,窺劍門,
伯溫與成都帥臣盧法原合謀守劍門,賊竟不能入,蜀人德之。除利路轉運副使,
提舉太平觀。紹興四年,卒,年七十八。初,邵雍嘗曰:“世行亂,蜀安,可避
居。”及宣和末,伯溫載家使蜀,故免於難。
伯溫嘗論元祐、紹聖之政曰:“公卿大夫,當知國體,以蔡確奸邪,投之死
地,何足惜!然嘗為宰相,當以宰相待之。范忠宣有文正餘風,知國體者也,故
欲薄確之罪,言既不用,退而行確詞命,然後求去,君子長者仁人用心也。確死
南荒,豈獨有傷國體哉!劉摯、梁燾、王岩叟、劉安世忠直有餘,然疾惡已甚,
不知國體,以貽後日縉紳之禍,不能無過也。”
趙鼎少從伯溫游,及當相,乞行追錄,始贈秘閣修撰。嘗表伯溫之墓曰:
“以學行起元祐,以名節居紹聖,以言廢於崇寧。”世以此三語盡伯溫出處雲。
著書有《河南集》、《聞見錄》、《皇極系述》、《辨誣》、《辨惑》、
《皇極經世序》、《觀物內外篇解》近百卷。三子:溥、博、傅。
喻樗,字子才,其先南昌人。初,俞藥仕梁,位至安州刺史,武帝賜姓喻,
後徙嚴,樗其十六世孫也。少慕伊、洛之學,中建炎三年進士第,為人質直好議
論。趙鼎去樞筦,居常山,樗往謁,因諷之曰:“公之事上,當使啟沃多而施行
少。啟沃之際,當使誠意多而語言少。”鼎奇之,引為上客。鼎都督川陝、荊襄,
辟樗為屬。
紹興初,高宗親征,樗見鼎曰:“六龍臨江,兵氣百倍,然公自度此舉,果
出萬全乎?或姑試一擲也?”鼎曰:“中國累年退避不振,敵情益驕,義不可更
屈,故贊上行耳。若事之濟否,則非鼎所知也。”樗曰:“然則當思歸路,毋以
賊遺君父憂。”鼎曰:“策安出?”樗曰:“張德遠有重望,居閩。今莫若使其
為江、淮、荊、浙、福建等路宣撫使,俾以諸道兵赴闕,命下之日,府庫軍旅錢
谷皆得專之。宣撫來路,即朝廷歸路也。”鼎曰:“諾。”於是入奏曰:“今沿
江經畫大計略定,非得大臣相應援不可。如張浚人才,陛下終棄之乎?”帝曰:
“朕用之。”遂起浚知樞密院事。浚至,執鼎手曰:“此行舉措皆合人心。”鼎
笑曰:“子才之功也。”樗於是往來鼎、浚間,多所裨益。頃之,以鼎薦,授秘
書省正字兼史館校勘。
初,金既退師,鼎、浚相得歡甚。人知其將並相,樗獨言:“二人宜且同在
樞府,他日趙退則張繼之。立事任人,未甚相遠,則氣脈長。若同處相位,萬有
一不合,或當去位,則必更張,是賢者自相背戾矣。”後稍如其言。又嘗曰:
“推車者遇艱險則相詬病,及車之止也,則欣然如初。士之於國家亦若是而已。”
先是,樗與張九成皆言和議非便。秦檜既主和,言者希旨,劾樗與九成謗訕。
樗出知舒州懷寧縣,通判衡州,已而致仕。檜死,復起為大宗正丞,轉工部員外
郎、出知蘄州。孝宗即位,用為提舉浙東常平,以治績聞。淳熙七年,卒。
初,樗善鑑識,宣和間,謂其友人沈晦試進士當第一。建炎初,又謂今歲進
士張九成當第一,凌景夏次之。會風折大槐,樗以作二簡遺之,後果然。趙鼎嘗
以樊光遠免舉事訪樗,樗曰:“今年省試不可無此人。”於是光遠亦第一。初,
樗二女方擇配,富人交請婚,不許。及見汪洋、張孝祥,乃曰“佳婿也。”遂以
妻之。
洪興祖,字慶善,鎮江丹陽人。少讀《禮》至《中庸》,頓悟性命之理,績
文日進。登政和上舍第,為湖州士曹,改宣教郎。高宗時在揚州,庶事草創,選
人改秩軍頭司引見,自興祖始。召試,授秘書省正字,後為太常博士
上疏乞收人心,納謀策,安民情,壯國威。又論國家再造,一宜以藝祖為法。
紹興四年,蘇、湖地震。興祖時為駕部郎官,應詔上疏,具言朝廷紀綱之失,為
時宰所惡,主管太平觀。
起知廣德軍,視水原為陂塘六百餘所,民無旱憂。一新學舍,因定從祀:自
十哲曾子而下七十有一人,又列先儒左丘明而下二十有六人。擢提點江東刑獄。
知真州。州當兵沖,瘡痍未瘳。興祖始至,請復一年租,從之。明年再請,又從
之。自是流民復業,墾闢荒田至七萬餘畝。
徙知饒州,先夢持六刀,覺曰:“三刀為益,今倍之,其饒乎?”已而果然。
是時秦檜當國,諫官多檜門下,爭彈劾以媚檜。興祖坐嘗作故龍圖閣學士程瑀
《論語解序》,語涉怨望,編管昭州,卒,年六十有六。明年,詔復其官,直敷
文閣。
興祖好古博學,自少至老,未嘗一日去書。著《老莊本旨》、《周易通義》、
《繫辭要旨》、《古文孝經序贊》、《離騷楚詞考異》行於世。
高閌,字抑崇,明州鄞縣人。紹興元年,以上舍選賜進士第。執政薦之,召
為秘書省正字。時將賜新進士《儒行》、《中庸》篇,閌奏《儒行》詞說不醇,
請止賜《中庸》,庶幾學者得知聖學淵源,而不惑於他說,從之。
權禮部員外郎兼史館校勘。面對,言:“《春秋》之法,莫大於正名。今樞
密院號本兵柄,而諸路軍馬盡屬都督,是朝廷兵柄自分為二。又周六卿,其大事
則從其長,小事官屬猶得專達。今一切拘以文法,雖利害灼然可見,官長且不敢
自決,必請於朝,故廟堂之事益繁,而省曹官屬乃與胥吏無異。又政事之行,給、
捨得繳駁,台諫得論列,若給、舍以為然,台諫以為不然,則不容不改。祖宗時
有繳駁台諫章疏不以為嫌者,恐其得於風聞,致朝廷之有過舉。然此風不見久矣,
臣恐朝廷之權反在台諫。且祖宗時,監察御史許言事,靖康中嘗行之。今則名為
台官,實無言責,此皆名之未正也。”
尋遷著作佐郎,以言者論罷,主管崇道觀。召為國子司業。時興太學,閌奏
宜先經術,帝曰:“士習詩賦已久,遽能使之通經乎?”閌曰:“先王設太學,
惟講經術而已。國初猶循唐制用詩賦,神宗始以經術造士,遂罷詩賦,又慮不足
以盡人才,乃設詞學一科。今宜以經義為主,而加詩賦。”帝然之。閌於是條具
以聞。其法以《六經》、《語》、《孟》義為一場,詩賦次之,子史論又次之,
時務策又次之。太學課試及郡國科舉,盡以此為法,且立郡國士補國學監生之制。
中興已後學制,多閌所建明。
閌又言建學之始,宜得老成以誘掖後進。乃薦全州文學師維藩,詔除國子錄。
維藩,眉山人,精《春秋》學,林栗其高第也,故首薦之。新學成,閌奏補試者
六千人,且乞臨雍,繼率諸生上表以請。於是帝幸太學,秦熺執經,閌講《易
·泰卦》,賜三品服。胡寅聞之,以書責閌曰:“閣下為師儒之首,不能建大論,
明天人之理,乃阿諛柄臣,希合風旨,求舉太平之典,欺天罔人孰甚焉!平生志
行掃地矣。”
閌少宗程頤學。宣和末,楊時為祭酒,閌為諸生。胡安國至京師,訪士於時,
以閌為首稱,由是知名。閌除禮部侍郎,帝因問閌張九成安否,明日,復以問秦
檜,檜疑閌薦,中丞李文會承檜旨劾閌,出知筠州,不赴,卒。初,秦棣嘗使姚
孚請婚,閌辭之。其著述有《春秋集傳》行於世。
程大昌,字泰之,徽州休寧人。十歲能屬文,登紹興二十一年進士第。主吳
縣簿,未上,丁父憂。服除,著十論言當世事,獻於朝,宰相湯思退奇之,擢太
平州教授。明年,召為太學正,試館職,為秘書省正字。
孝宗即位,遷著作佐郎。當是時,帝初政,銳意事功,命令四出,貴近或預
密議。會詔百官言事,大昌奏曰:“漢石顯知元帝信己,先請夜開宮門之詔。他
日,故夜還,稱詔啟關,或言矯制,帝笑以前詔示之。自是顯真矯制,人不復言。
國朝命令必由三省,防此弊也。請自今被御前直降文書,皆申省審奏乃得行,以
合祖宗之規,以防石顯之奸。”又言:“去歲完顏亮入寇,無一士死守,而兵將
至今策勛未已。惟李寶捷膠西,虞允文戰採石,實屠亮之階。今寶罷兵,允文守
夔,此公論所謂不平也。”帝稱善,選為恭王府贊讀。遷國子司業兼權禮部侍郎、
直學士院。帝問大昌曰:“朕治道不進,奈何?”大昌對曰:“陛下勤儉過古帝
王,自女真通和,知尊中國,不可謂無效。但當求賢納諫,修政事,則大有為
業在其中,不必他求奇策,以幸速成。”又言:“淮上築城太多,緩急何人可守?
設險莫如練卒,練卒莫如擇將。”帝稱善。
除浙東提點刑獄。會歲豐,酒稅逾額,有挾朝命請增額者,大昌力拒之,曰:
“大昌寧罪去,不可增也。”徙江西轉運副使,大昌曰:“可以興利去害,行吾
志矣。”會歲歉,出錢十餘萬緡,代輸吉、贛、臨江、南安夏稅折帛。清江縣舊
有破坑、桐塘二堰,以捍江護田及民居,地幾二千頃。後堰壞,歲罹水患且四十
年,大昌力復其舊。
進秘閣修撰,召為秘書少監,帝勞之曰:“卿,朕所簡記。監司若人人如卿,
朕何憂?”兼中書舍人。六和塔寺僧以鎮潮為功,求內降給賜所置田產仍免科徭,
大昌奏:“僧寺既違法置田,又移科徭於民,奈何許之!況自修塔之後,潮果不
齧岸乎?”寢其命。權刑部侍郎,升侍講兼國子祭酒。大昌言:“辟以止辟,未
聞縱有罪為仁也。今四方讞獄例擬貸死,臣謂有司當守法,人主察其可貸則貸之。
如此,則法伸乎下,仁歸乎上矣。”帝以為然。兼給事中。江陵都統制率逢原縱
部曲毆百姓,守帥辛棄疾以言狀徙帥江西。大昌因極論“自此屯戍州郡,不可為
矣”!逢原由是坐削兩官,降本軍副將。累遷權吏部尚書。言:“今日諸軍,西
北舊人日少,其子孫伉健者,當教之戰陣。不宜輕聽離軍。且禁衛之士,祖宗非
獨以備宿衛而已,南征北伐,是嘗為先鋒。今率三年輒補外,用違其長,既有徵
行,無人在選。奈何始以材武擇之,而終以庸常棄之乎?願留三衙勿遣。”
會行中外更迭之制,力請郡,遂出知泉州。汀州賊沈師作亂,戍將蕭統領與
戰死,閩部大震。漕檄統制裴師武討之。師武以未得帥符不行,大昌手書趣之曰:
“事急矣,有如帥責君,可持吾書自解。”當是時,賊謀攻城,而先使諜者衷甲
縱火為內應。會師武軍至,復得諜者,賊遂散去。遷知建寧府。光宗嗣位,徙知
明州,尋奉祠。紹熙五年,請老,以龍圖閣學士致仕。慶元元年卒,年七十三,
諡文簡。
大昌篤學,於古今事靡不考究。有《禹貢論》、《易原》、《雍錄》、《易
老通言》、《考古編》、《演繁露》、《北邊備對》行於世。
林之奇,字少穎,福州候官人。紫微舍人呂本中入閩,之奇甫冠,從本中學。
時將試禮部,行次衢州,以不得事親而反。學益力,本中奇之,由是學者踵至。
中紹興二十一年進士第,調莆田簿,改尉長汀,召為秘書省正字,轉校書郎。
會朝廷欲令學者參用王安石《三經義》之說,之奇上言:“王氏三經,率為
新法地。晉人以王、何清談之罪,深於桀、紂。本朝靖康禍亂,考其端倪,王氏
實負王、何之責。在孔、孟書,正所謂邪說、詖行、淫辭之不可訓者。”或傳
金人慾南侵,之奇作書抵當路,以為“久和畏戰,人情之常。金知吾重於和,故
常以虛聲喝我,而示我以欲戰之意,非果欲戰,所以堅吾和。欲與之和,宜無憚
於戰,則其權在我”。又言:“戰之所須不一,而人才為先。必求可與共患難者,
非得如龐士元所謂俊傑者不可也。”
以痹疾乞外,由宗正丞提舉閩舶,參帥議,遂以祠祿家居,自稱拙齋。東萊
呂祖謙嘗受學焉。淳熙三年卒,年六十有五。
有《書》《春秋》《周禮說》、《論》、《孟》《楊子講義》、《道山記聞》
等書行於世。
林光朝,字謙之,興化軍莆田人。再試禮部不第,聞吳中陸子正嘗從尹焞
學,因往從之游。自是專心聖賢踐履之學,通《六經》,貫百氏,言動必以禮,
四方來學者亡慮數百人。南渡後,以伊、洛之學倡東南者,自光朝始。然未嘗著
書,惟口授學者,使之心通理解。嘗曰:“道之全體,全乎太虛。《六經》既發
明之,後世註解固已支離,若復增加,道愈遠矣。”
孝宗隆興元年,光朝年五十,以進士及第。調袁州司戶參軍。乾道三年,龍
大淵、曾覿以潛邸恩幸進,台諫、給舍論駁不行。張闡自外召為執政,銳欲去之,
覺其不可拙,遂以老疾力辭不拜。而光朝及劉朔方以名儒薦對,頗及二人罪,由
是光朝改左承奉郎、知永福縣。而大臣論薦不已,召試館職,為秘書省正字兼國
史編修、實錄檢討官,歷著作佐郎兼禮部郎官。八年,進國子司業兼太子侍讀,
史職如故。是時,張說再除簽書樞密院事,光朝不往賀,遂出為廣西提點刑獄,
移廣東。
茶寇自荊、湘剽江西,薄嶺南,其鋒銳甚。光朝自將郡兵,檄摧鋒統制路海、
本路鈐轄黃進各以軍分控要害。會有詔徙光朝轉運副使,光朝謂賊勢方張,留屯
不去,督二將遮擊,連敗之,賊驚懼宵遁。帝聞之,喜曰:“林光朝儒生,乃知
兵耶。”加直寶謨閣,召拜國子祭酒兼太子左諭德。四年,帝幸國子監,命講
《中庸》,帝大稱善,面賜金紫。不數日,除中書舍人。是時,吏部郎謝廓然由
曾覿薦,賜出身,除殿中侍御史,命從中出。光朝愕曰:“是輕台諫、羞科目也。”
立封還詞頭。天子度光朝決不奉詔,改授工部侍郎,不拜,遂以集英殿修撰出知
婺州。光朝老儒,素有士望。在後省未有建明,或疑之,及聞繳駁廓然,士論始
服。光朝因引疾提舉興國宮,卒,年六十五。
楊萬里,字廷秀,吉州吉水人。中紹興二十四年進士第,為贛州司戶,調永
州零陵丞。時張浚謫永,杜門謝客,萬里三往不得見,以書力請,始見之。浚勉
以正心誠意之學,萬里服其教終身,乃名讀書之室曰誠齋。
浚入相,薦之朝。除臨安府教授,未赴,丁父憂。改知隆興府奉新縣,戢追
胥不入鄉,民逋賦者揭其名市中,民訁雚趨之,賦不擾而足,縣以大治,會陳俊
卿、虞允文為相,交薦之,召為國子博士。侍講張栻以論張說出守袁,萬里抗疏
留栻,又遺允文書,以和同之說規之,栻雖不果留,而公論偉之。遷太常博士,
尋升丞兼吏部侍右郎官,轉將作少監、出知漳州,改常州,尋提舉廣東常平茶鹽。
盜沈師犯南粵,帥師往平之。孝宗稱之曰“仁者之勇”,遂有大用意,就除提點
刑獄。請於潮、惠二州築外砦,潮以鎮賊之巢,惠以扼賊之路。俄以憂去。免喪,
召為尚左郎官。
淳熙十二年五月,以地震,應詔上書曰:
臣聞:言有事於無事之時,不害其為忠;言無事於有事之時,其為奸也大矣。
南北和好逾二十年,一旦絕使,敵情不測。而或者曰:彼有五單于爭立之禍。又
曰:彼有匈奴困於東胡之禍,既而皆不驗。道塗相傳,繕汴京城池,開海州漕渠,
又於河南、北簽民兵,增驛騎,制馬櫪,籍井泉,而吾之間諜不得以入,此何為
者耶?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一也。
或謂金主北歸,可為中國之賀。臣以中國之憂,正在乎此。此人北歸,蓋懲
創於逆亮之空國而南侵也。將欲南之,必固北之。或者以身填撫其北,而以其子
與婿經營其南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二也。
臣竊聞論者或謂緩急,淮不可守,則棄淮而守江,是大不然。昔者吳與魏力
爭而得合肥,然後吳始安。李煜失滁、揚二州,自此南唐始蹙。今曰棄淮而保江,
既無淮矣,江可得而保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三也。
今淮東、西凡十五郡,所謂守帥,不知陛下使宰相擇之乎,使樞廷擇之乎?
使宰相擇之,宰相未必為樞廷慮也;使樞廷擇之,則除授不自己出也。一則不為
之慮,一則不自己出,緩急敗事,則皆曰:非我也。陛下將責之誰乎?臣所謂言
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四也。
且南北各有長技,若騎若射,北之長技也;若舟若步,南之長技也。今為北
之計者,日繕治其海舟,而南之海舟則不聞繕治焉。或曰:吾舟素具也,或曰:
舟雖未具而憚於擾也。紹興辛巳之戰,山東、採石之功,不以騎也,不以射也,
不以步也,舟焉而已。當時之舟,今可復用乎?且夫斯民一日之擾,與社稷百世
之安危,孰輕孰重?事固有大於擾者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五也。
陛下以今日為何等時耶?金人ri6*逼,疆場日擾,而未聞防金人者何策,保疆
場者何道?但聞某日修某禮文也,某日進某書史也,是以鄉飲理軍,以乾羽解圍
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六也。
臣聞古者人君,人不能悟之,則天地能悟之。今也國家之事,敵情不測如此,
而君臣上下處之如太平無事之時,是人不能悟之矣。故上天見災異,異時熒惑犯
南斗,邇日鎮星犯端門,熒惑守羽林。臣書生,不曉天文,未敢以為必然也。至
於春正月日青無光,若有兩日相摩者,茲不曰大異乎?然天猶恐陛下不信也,至
於春日載陽,復有雨雪殺物,茲不曰大異乎?然天猶恐陛下又不信也,乃五月庚
寅,又有地震,茲又不曰大異乎?且夫天變在遠,臣子不敢奏也,不信可也;地
震在外,州郡不敢聞也,不信可也。今也天變頻仍,地震輦轂,而君臣不聞警懼,
朝廷不聞咨訪,人不能悟之,則天地能悟之。臣不知陛下於此悟乎,否乎?臣所
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七也。
自頻年以來,兩浙最近則先旱,江淮則又旱,湖廣則又旱,流徙者相續,道
殣相枕。而常平之積,名存而實亡;入粟之令,上行而下慢。靜而無事,未知
所以振救之;動而有事,將何以仰以為資耶?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八也。
古者足國裕民,惟食與貨。今之所謂錢者,富商、巨賈、閹宦、權貴皆盈室
以藏之,至於百姓三軍之用,惟破楮券爾。萬一如唐涇原之師,因怒糲食,蹴而
覆之,出不遜語,遂起朱泚之亂,可不為寒心哉!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九
也。
古者立國必有可畏,非畏其國也,畏其人也。故苻堅欲圖晉,而王猛以為不
可,謂謝安、桓沖江左之望,是存晉者,二人而已。異時名相如趙鼎、張浚,名
將如岳飛、韓世忠,此金人所憚也。近時劉珙可用則早死,張栻可用則沮死,萬
一有緩急,不知可以督諸軍者何人,可以當一面者何人,而金人之所素憚者又何
人?而或者謂人之有才,用而後見。臣聞之《記》曰:“苟有車必見其式,苟有
言必聞其聲。”今曰有其人而未聞其可將可相,是有車而無式,有言而無聲也。
且夫用而後見,非臨之以大安危,試之以大勝負,則莫見其用也。平居無以知其
人,必待大安危、大勝負而後見焉。成事幸矣,萬一敗事,悔何及耶?昔者謝玄
之北御苻堅,而郗超知其必勝;桓溫之西伐李勢,而劉倓知其必取。蓋玄於履
屐之間無不當其任,溫於蒱博不必得則不為,二子於平居無事之日,蓋必有以察
其小而後信其大也,豈必大用而後見哉?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十也。
願陛下超然遠覽,昭然遠寤。勿矜聖德之崇高,而增其所未能;勿恃中國之
生聚,而嚴其所未備。勿以天地之變異為適然,而法宣王之懼災;勿以臣下之苦
言為逆耳,而體太宗之導諫。勿以女謁近習之害政為細故,而監漢、唐季世致亂
之由;勿以仇讎之包藏為無他,而懲宣、政晚年受禍之酷。責大臣以通知邊事軍
務如富弼之請,勿以東西二府異其心;委大臣以薦進謀臣良將如蕭何所奇,勿以
文武兩途而殊其轍,勿使賂宦者而得旄節如唐大曆之弊,勿使貨近幸而得招討如
梁段凝之敗。以重蜀之心而重荊、襄,使東西形勢之相接;以保江之心而保兩淮,
使表里唇齒之相依。勿以海道為無虞,勿以大江為可恃。增屯聚糧,治艦扼險。
君臣之所咨訪,朝夕之所講求,姑置不急之務,精專備敵之策。庶几上可消於天
變,下不墮於敵奸。
然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葉。臣前所陳,枝葉而已。所謂本根,則人主不
可以自用。人主自用,則人臣不任責,然猶未害也。至於軍事,而猶曰“誰當憂
此,吾當自憂”。今日之事,將無類此?《傳》曰:“木水有本原。”聖學高明,
願益思其所以本原者。
東宮講官闕,帝親擢萬里為侍讀。宮僚以得端人相賀。他日讀《陸宣公奏議》
等書,皆隨事規警,太子深敬之。王淮為相,一日問曰:“宰相先務者何事?”
曰:“人才。”又問:“孰為才?”即疏朱熹、袁樞以下六十人以獻,淮次第擢
用之。歷樞密院檢詳,守右司郎中,遷左司郎中。
十四年夏旱,萬里復應詔,言:“旱及兩月,然後求言,不曰遲乎?上自侍
從,下止館職,不曰隘乎?今之所以旱者,以上澤不下流,下情不上達,故天地
之氣隔絕而不通。”因疏四事以獻,言皆懇切。遷秘書少監。會高宗崩,孝宗欲
行三年喪,創議事堂,命皇太子參決庶務。萬里上疏力諫,且上太子書,言:
“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一履危機,悔之何及?與其悔之而無及,孰若辭之而不
居。願殿下三辭五辭,而必不居也。”太子悚然。高宗未葬,翰林學士洪邁不俟
集議,配饗獨以呂頤浩等姓名上。萬里上疏詆之,力言張浚當預,且謂邁無異指
鹿為馬。孝宗覽疏不悅,曰:“萬里以朕為何如主!”由是以直秘閣出知筠州。
光宗即位,召為秘書監。入對,言:“天下有無形之禍,僣非權臣而僣於權
臣,擾非盜賊而擾於盜賊,其惟朋黨之論乎!蓋欲激人主之怒莫如朋黨,空天下
人才莫如朋黨。黨論一興,其端發於士大夫,其禍及於天下。前事已然,願陛下
建皇極於聖心,公聽並觀,壞植散群,曰君子從而用之,曰小人從而廢之,皆勿
問其某黨某黨也。”又論:“古之帝王,固有以知一己攬其權,不知臣下竊其權。
大臣竊之則權在大臣,大將竊之則權在大將,外戚竊之則權在外戚,近習竊之則
權在近習。竊權之最難防者,其惟近習乎!非敢公竊也,私竊之也。始於私竊,
其終必至於公竊而後已。可不懼哉!”
紹熙元年,借煥章閣學士為接伴金國賀正旦使兼實錄院檢討官。會《孝宗日
歷》成,參知政事王藺以故事俾萬里序之,而宰臣屬之禮部郎官傅伯壽。萬里以
失職力丐去,帝宣諭勉留。會進《孝宗聖政》,萬里當奉進,孝宗猶不悅,遂出
為江東轉運副使,權總領淮西、江東軍馬錢糧。朝議欲行鐵錢於江南諸郡,萬里
疏其不便,不奉詔,忤宰相意,改知贛州,不赴,乞祠,除秘閣修撰,提舉萬壽
宮,自是不復出矣。
寧宗嗣位,召赴行在,辭。升煥章閣待制、提舉興國宮。引年乞休致,進寶
文閣待制致仕。嘉泰三年,詔進寶謨閣直學士,給賜衣帶。開禧元年召,復辭。
明年,升寶謨閣學士,卒,年八十三,贈光祿大夫。
萬里為人剛而褊。孝宗始愛其才,以問周必大,必大無善語,由此不見用。
韓侂胄用事,欲網羅四方知名士相羽翼,嘗築南園,屬萬里為之記,許以掖垣。
萬里曰:“官可棄,記不可作也。”侂胄恚,改命他人。臥家十五年,皆其柄國
之日也。侂胄專僣日益甚,萬里憂憤,怏怏成疾。家人知其憂國也,凡邸吏之報
時政者皆不以告。忽族子自外至,遽言侂胄用兵事。萬里慟哭失聲,亟呼紙書曰:
“韓侂胄奸臣,專權無上,動兵殘民,謀危社稷,吾頭顱如許,報國無路,惟有
孤憤!”又書十四言別妻子,筆落而逝。
萬里精於詩,嘗著《易傳》行於世。光宗嘗為書“誠齋”二字,學者稱誠齋
先生,賜諡文節。子長孺。
卷四百三十三  列傳第一百九十二_宋史原文_國學 史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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