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盜》原文及翻譯

楊衡選

原文:

南城蕭明彝先生,家世為顯官,厚其貲,庾于田。時當秋獲,挈其愛妾,刈於鄉之別墅。有少年三人,自屋而下,啟其戶,連進十數輩,曰:“蕭先生睡耶?”就榻促之起,為先生著衣裳,進冠履,若執僮僕役,甚謹,曰:“先生有如君,男女之際,不可使窺外事,請鍵其室。”迎先生至外廳,設坐,面南向,爇燭其下,曰:“某讀先生今古文,可一一為先生誦之,最佳者無如某篇。某篇之中,有某轉某句,非巧思不能道。嘗於某顯曹處私伺先生宴,連飲十五犀觥,諸公不及也。江南藩司碑記,唯先生文為絕筆。” 
左右有恐嚇先生者,其盜魁力止之,曰:“此蕭先生,不可以常態驚也。”索酒肴相啖食。先生為之陳庖廚,飲酣,曰:“某等聞先生名久矣!不惜千金路費至此,可出其囊橐,以償吾願。”先生曰:“昨有四百金稻穀價,惜遲耳,今早已送之城中。此所留者,僅羹酒之需,不過二十七金,人參八兩,玉帶一圍而已,願持贈諸豪士。”左右疑有埋藏者,盜魁曰:“此先生真實語也,不須疑。”啟其篋。如數。夜將半,先生倦,且恐。盜魁曰:“先生倦乎?吾為先生起舞。”解長服,甲鎧繡鮮,金光燦耀奪人目。拔雙劍,起舞廳中,往近先生鼻端,跡其狀,如項莊鴻門意在沛公時也,良久乃止。先生待益恭,盜益重先生。自啟戶論文,始終敬禮先生,卒不敢犯如此。
先生房委曲,四顧夜黑,持燈周書幌曰:“此窗欞宜向某處上下,此樓宜對某方,所惜鳩工時少經營耳。”登樓,窺先生藏書,見《名臣奏議》《忠臣譜》二集,曰:“吾願得此。”筆筒中舊置網巾二副,納之袖中。字畫多時賢為者,曰:“烏用此玷辱書齋?”擇其不佳者毀裂之。有美人一幅,乃名筆,曰:“此不可多覯者。”羅君某寫有小楷扇一柄,藏筆床側,曰:“吾與此公有舊好,宜珍之。”亦攜之去。將出門,邀先生送。先生強留曰:“若輩皆少年豪俠,待至明日歸取四百金相遺何如?”盜魁曰:“世從無其事,余何能待?”請姓名,不答,曰:“後會有期。惜先生老,若少壯,當與之同往。”先生出走里許,見木舟二,泊溪口,盡登,搖櫓而去。語作吳下音。
嗟乎!盜而如是,可以常盜目之哉?吾恐盜虛聲者,滅禮義,棄《詩》、《書》,反不若是之深於文也!謂之曰“名士之盜”。 

譯文/翻譯:

南城縣的蕭明彝先生:他的家裡世代都做顯赫的大官,資產豐厚,倉庫里囤積了很多糧食。當時正是收穫的季節,他帶著自己寵愛的小老婆,住在鄉間的別墅里(監督著佃戶)收割莊稼。一天晚上,有三個青年人從他的別墅住房上下,他們去打開了他家的大門,接連又有十幾個人進到院裡,問道:“蕭先生已經睡了嗎?”(他們進到屋裡)在床塌旁邊催促他起,給蕭先生穿衣服,把帽子、鞋遞給他,就像當僮子和僕人執行差役一樣,很謹慎而恭敬地侍候蕭先生。他們的頭頭說:“先生有夫人在,男女之間有區別,不能讓她看到外面發生的這些事。請關鎖她的房間。”他們迎蕭先生到外間廳堂,給他設立了座位,面朝南坐下,有人點上了蠟燭站在他的下手。頭頭說:“我閱讀先生您寫的今文古文,可以一篇篇地把它們給先生您背誦下。”並指出最好的是那一篇;某某篇文章之中有哪一轉折句,不經過苦想而巧安排是寫不出的。又說他曾在某位顯赫的官員家裡,暗裡偷看過先生飲宴,先生一次連喝了十五大杯酒,各位先生都趕不上先生。江南布政使死後的墓碑記中,只有先生的文章是絕對好的文字。這些強盜裡面有恐嚇蕭先生的人,那個強盜頭頭竭力制止他,說:“這位是蕭先生,不可以用平常的態度驚嚇他。”他們向蕭先生要酒飯吃,蕭先生給他們擺設肴饌。他們吃飽喝足,對蕭先生說:“我們聽到蕭先生的大名已經很久了。我們不惜花費千兩銀子的路費到這裡,您可以拿出您口袋裡的銀子,用滿足我們的願望。”蕭先生說;“昨天才賣出了稻穀得到了四百兩銀子,可惜你們遲了,今天早晨我已經派人把它送到城裡去了。這裡所留下的不多,僅僅是夠吃飯飲酒用的錢,不過有二十七兩銀子、八兩人參、一條玉帶罷了,我願意拿出贈送給各位豪傑。”他們之中有人懷疑蕭先生還有埋藏的金銀財寶,而他們的頭頭說:“這是蕭先生說的真情實話呀,不必懷疑。”他們打開了那個箱子,裡面的數目和蕭先生說的果然一樣。
快到半夜了,蕭先生睏倦,而且害怕。強盜頭頭說:“先生您睏倦了嗎?我給先生舞劍看看。”他脫掉了外面的長衣服,裡面穿的鎧甲錦繡鮮艷,金光燦爛,耀眼奪目。他拔出雙劍在就廳堂里舞弄起,他的雙劍鋒芒在蕭先生的鼻子左右閃耀,看他的樣子,就跟項莊在鴻門宴上給劉邦舞劍,目的不是在於助酒,而是像要謀害沛公劉邦那個當時的樣子啊。他舞弄了很久才停止。蕭先生對待他們越加恭敬,而強盜也越加敬重蕭先生。他們自從打開門戶談論文章,始終以禮恭敬地對待蕭先生,到最後都不敢侵犯蕭先生。蕭先生的別墅住房委曲宛轉,四周圍夜裡黑暗,他們拿著燈火環顧四周,指劃著名窗簾說:“這個窗戶欞子應該向著某個地方;這間小樓適合對著某個方向,可措施工的時候規劃得不夠。”他們登上了小樓,要看看蕭先生的藏書。看到《名臣奏議》《忠臣譜》兩個集子,他們的頭頭說:“我願意得到這些書。”書齋的筆筒里原放著兩塊裹頭的網巾,他拿收在自己袖子裡。字畫大多是當時有才德的人畫的作品,他說:“怎么能用這些東西玷污了書齋呢?”挑選了那些不好的,都撕毀了它們。有美人圖一幅,是出自名家手筆,他說:“這是不能夠多看到的。”姓羅的某君,寫有小楷字的扇子一把,藏在放筆的器具旁邊,這個強盜頭頭發現了它,說:“我和這位先生有舊交情,應當珍藏它。”也把它拿走了。他們準備出門的時候,又邀請蕭先生送他們。蕭先生挽留他們說:“你們都是些青年豪俠,等到明天再走,我回城裡取四百兩銀子相送給各位怎么樣?”強盜頭頭說:“世上從沒有這種事,我怎么能在這裡等待呢?”蕭先生請問他們的姓名,他們不回答。那個頭頭說:“咱們後會有期。可惜蕭先生老了,如果是青壯年,應當和我們一同前往。”蕭先生送他們走出一里左右地,見有兩隻木船,停在溪口旁邊,他們都上了船,搖櫓走了。他們說的話帶著江蘇蘇州一帶的口音。像這樣的強盜,怎么可以當作平常的強盜看待他們呢!我想那些騙取虛名的人,多是毀滅禮義,拋棄詩書的人,反而不如這些人對文化有深刻研究,所以管他們叫“名士強盜”。
《記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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