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莊子祠堂記》原文及翻譯
蘇軾
原文:
①莊子,蒙人也。嘗為蒙漆園吏。沒千餘歲,而蒙未有祀之者,縣令秘書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為記。
②謹按《史記》,莊子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窺,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盜跖》、《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此知莊子之粗者。余以為莊子蓋助孔子者,要不可以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門者難之。其仆操棰而罵曰:“隸也不力。”門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為不愛公子,則不可;以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陰助之,其正言蓋無幾。至於詆訾孔子,未嘗不微見其意。其論天下道術,自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田駢、關尹、老聃之徒,以至於其身,皆以為一家,而孔子不與,其尊之也至矣。
③然余嘗疑《盜跖》、《漁父》,則若真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劍》,皆淺陋不入於道。反覆觀之,得其《寓言》之意,終曰:“陽子居西遊於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太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其往也,舍者將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灶。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劍》、《漁父》、《盜跖》四篇,以合於《列禦寇》之篇,曰:“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莊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於世俗,非莊子本意。
④元豐元年十一月十九日記
譯文/翻譯:
莊子是蒙人,曾經作過蒙地的漆園吏。死了己一千多年了,而蒙地從未有過祭祀他的人。如今當地的縣令秘書丞王兢開始為他立祠堂,求我為文作記。
根據《史記》的記載,莊子與梁惠王、齊宣王是同一個時期的,他的學問見識無所不到,但最根本的大旨歸結於老子的學說。所以他著書十萬餘字,大多都是寓言。他寫《漁父》《盜跖》《胠篋》等文,來詆毀孔門弟子,闡發老子的學說,這種看法只是對莊子粗淺的看法。我認為,莊子其實是幫助孔子的人,只是不能效法他罷了。楚國有一個公子,穿著普通的衣服逃亡,守城的士兵為難他。公子的僕人舉著鞭子罵道:“你這個傢伙真沒用。”守城的士兵才放他們出去。辦事本有倒行逆施的情況。說僕人不愛公子是不對的;但把他當作侍奉公子的法則,也不行。所以莊子的言論都是實際上贊同,而文字上不贊同;表面上排擠,而暗地裡幫助;正面的言論很少。至於詆毀孔子,也未嘗不略帶此意。在評論天下道術的時候,從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田駢、關尹、老聃等人,以至於說到了自己,認為都是一家,而沒有說到孔子,這說明對孔子尊重到極點。
但我常疑心《盜跖》《漁父》兩篇,好像真的在詆毀孔子。至於《讓王》《說劍》兩篇皆淺陋而不合乎道。反覆閱讀,知道它們合於《寓言》一文結尾的意思:“陽子居向西到秦國遊學,遇到老子。老子說:‘你是那樣高傲、目中無人,誰會同你相處。最潔白的好像有污點,有高尚道德的人,往往好像不足的樣子。’陽子居聽了之後愧然變色。當初陽子居來的時候,旅舍的人都迎接他,主人為他安排坐席,女主人為他拿毛巾梳子,先坐的人讓出位子,燒飯的人都不敢當灶。等到回去的時候,旅舍的人都和他爭席位了。”(下面如果)去掉《讓王》、《說劍》《漁父》、《盜跖》四篇,(讓《寓言》結尾)直接與《列禦寇》的首段相接:“列禦寇到齊國去,半道就回來了。說:‘我感到驚駭,我曾到十家賣漿店飲食,而有五家先白白贈送我漿水。’”我讀完之後才領悟到,於是不由地笑著說:“這本是一章啊。”莊子的話還沒有說完,蒙味無知的人就將它強行割裂開來,以便插入自己的作品(言論)中去。對此我不能不辯駁清楚。凡是把《莊子》一書分開章節、加上名稱的都出於世俗之手,並非是莊子的本意。
元豐元年十ー月十九日。
蘇軾《莊子祠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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