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中)-第二部-外省大人物在巴黎-37-弄神道鬼

作家的自尊心受傷以後的憤怒,或者中了諷刺的毒箭以後所表現的力量,無論用什麼話都無法表現.凡是受了攻擊而鼓足力量抵抗的人,很快就要倒下來的.惟有頭腦冷靜,把報上的辱罵看作過目即忘的東西,才真正表現出一個作家的勇氣.弱者初看強者,其實只能抵抗一時.最初半個月,呂西安怒不可遏,在他和埃克托.曼蘭兩人分擔批評的保王黨報刊上,像下冰雹一般發表一大堆文章.他每天伏在《覺醒報》的垛口後面,為了能向敵人開火拿出他所有的才情,同時有瑪丹維爾從旁支持.沒有企圖而真心幫助他的作家只有這么一個,人家也不讓瑪丹維爾知道,始終維持關係的兩派記者在酒後說笑的時候,在木廊商場的道里阿書店或在戲院的後台見面的時候,默契在彼此間存在.呂西安跨進滑稽歌舞劇院的休息室,誰也不再當他是朋友,只有保王黨的人跟他握手.可是拿當,埃克托.曼蘭,泰奧多爾.迦亞,見了斐諾,盧斯托,韋爾努,以及通常號稱為脾氣隨和的記者,照樣很親熱的樣子.那個時期,滑稽歌舞劇院的休息室是文壇上飛短流長的大本營,近乎女太太們的小客廳,看得著各黨各派的人,有政客,有法官.在某次司法官會議上,庭長指責一位同僚不該跑到戲院後台,有褻瀆法官尊嚴之嫌.受批評的法官事後在滑稽歌舞劇院休息室中遇到這位庭長,原來他也褻瀆了法官的尊嚴.盧斯托終於在那兒跟拿當握了手.斐諾幾乎每晚必到.呂西安空閒的時候也會去研究敵人的意向,倒霉的孩子始終只看見冰冷的敵意.
黨派的意氣所產生的仇恨,當時比現在嚴重得多.現在發條上得太緊,樣樣成為強弩之末,反而勁頭不大了.如今批評家打擊了某人的作品,依舊向他伸出手去.作者受到了鞭撻,還得擁抱劊子手,否則就被人笑話,說他脾氣壞,相處太難,死要面子,沒法接近,只曉得記恨,報仇.如今一個作家受到暗算,背上挨了刀子,或者看破了別人的虛假,不上圈套,或者吃了最卑鄙的手段的虧,兇手不但會向他問好,還自以為應當得到作者的尊重,超出友誼.在美德變做缺點,某些缺點則成為美德的時代,一切都可原諒,都可辯解.同道之間的親昵,在各種自由中變了最神聖的一項.政見截然不同的一些領袖,彼此間交談措辭都很溫和,俏皮話也說得很客氣.可是在過去那個時代,倘使我們還能記得的話,某些保王黨作家和自由黨作家的確要有些勇氣才敢在同一個戲院露面.那時他們會聽到咬牙切齒的挑戰.惡狠狠的眼睛比上膛shou6*槍的zi6*彈還要厲害,一點兒火星就能挑起一場惡鬥.每個黨派都有幾個人在對方眼中是眾矢之的,他們一入場,你旁邊的看客立刻大聲咒罵,這種情形不是誰都見過的嗎?當時只有兩派,保王黨和自由黨,浪漫派和古典派,這是同一仇恨的兩種面目,這仇恨可以使你對國民議會的斷頭台有所了解.呂西安一開場是狂熱的自由黨和伏爾泰派,此刻變為狂熱的保王黨和浪漫派,壓在瑪丹維爾身上的敵意也就壓在了呂西安身上.瑪丹維爾是那當時自由黨深惡痛絕的人,同樣也是唯一維護而喜歡呂西安的人.他的幫助害了呂西安.黨派對手下的哨兵素來不講情意,子弟們倒了霉就一腳踢開.尤其在政界,想向上爬的人非跟大隊人馬走不可.小報界的壞主意主要是拿呂西安同瑪丹維爾配對,就是說自由黨硬把這一個推入另一個懷抱.這番友誼,不管是真是假,替兩人惹來韋爾努許多惡毒的文章.韋爾努看見呂西安在上流社會走紅,氣憤難過,並且和詩人所有過去的夥伴一樣,以為他不久就要高升.所謂詩人的叛變,被他們添枝加葉地加上一些嚴重的罪狀,更顯卑鄙.呂西安被稱為小猶大,瑪丹維爾被稱為大猶大,因為有人指控瑪丹維爾,也不知道有無根據,說他替外國軍隊做過嚮導,帶他們過佩克僑.呂西安笑著回答德.呂卜克斯,說他呂西安的確把驢子帶過了橋.呂西安的奢華生活雖是空架子,而且只建築在未來的希望上面,朋友們看了卻大為反感,對於他以前在旺多姆街上的闊綽,高車肥馬,招搖過市的排場,絕對不肯原諒.在他們心目中,呂西安始終坐著車子.大家隱隱然覺察到,一個風趣十足,年輕貌美,被他們一手教壞的人,快要萬事如意了,因此要用盡手段打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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