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上)-第一部-兩個詩人-04-外省的愛情風波(3)


大衛從巴黎帶回的一筆積蓄,此刻作為結婚的開支和在老家添造三樓的費用.擴充住屋不是為了自己嗎?屋子早晚是他的,父親已經七十八歲了.印刷商替呂西安用磚木結構蓋了一套房間,因為原來的牆壁到處開裂,不能壓得太重.他高高興興地把二樓裝修齊整,配上講究的家具,預備安頓美麗的夏娃.在那一段時間裡,兩個朋友過著輕鬆愉快,完全幸福的日子,呂西安雖然討厭外省的寒酸儉省,連五法郎都看作一個大數目的習慣,但是精打細算的苦日子,他照樣忍受,不哼一聲.鬱悶的情緒消散了,臉上精神煥發,表示他抱著希望.他看到自己福星高照,便一心向望美好的生活,把幸福建築在德.巴日東先生的墳墓之上.這位先生不但有時候消化不良,而且還有個可喜的怪脾氣,認為吃的中飯不消化,晚上再多吃一些就好了.
九月初,呂西安不再做印刷監工,而是堂堂的德.呂邦潑雷先生了.無名的沙爾東在烏莫住一間只有天窗的破閣樓,相形之下,德.呂邦潑雷先生的屋子不知要華麗多少倍.他不算烏莫人了,住在昂古萊姆上城,每星期在德.巴日東太太家差不多要吃四頓飯.主教大人對他很好,讓他出入官邸.他憑著詩人的身份變為最高級的人物,將來還要成為法蘭西的名流呢.他在漂亮的客室.精緻的臥房和書室之間踱來踱去,感到每月從母親和妹子辛辛苦苦掙來的工錢中支用三十法郎,用不著於心不安;他有一部歷史小說已經寫了兩年,題目叫《查理九世的弓箭手》,還有一本詩集叫作《長生菊》.這兩部作品如果有一天使他在文壇上出了名,不怕沒有錢償還母親.妹子和大衛.他既然感到自己的偉大,耳朵里只聽見未來的聲名,便泰然自若地接受別人的犧牲.呂西安對著清寒的生活微笑,覺得最後一個階段的貧窮倒也很有意思.夏娃和大衛把呂西安的快樂看得比他們的更重要.工匠先得趕完呂西安的事,再替二樓做家具,油漆,糊紙等等的活兒;婚期因此耽擱下來.認識呂西安的人看他受到這樣的愛護,都不可稱奇了:他多么迷人!一舉一動多么可愛!欲望和急躁表現得多么嫵媚!他不用開口,人家就已經遷就他了.(被這種代勢斷送的青年,比因之得益的青年多得多.)年少風流自然有人趨奉,上流社會從自私出發,也願意照顧他們喜歡的人,好比看到乞丐,因為能引起他們的同情,給他們一些刺激,而且願意施捨;可是許多大孩子受慣了奉承照顧,高興非凡,只知道享受而不知去開拓.他們誤解應酬交際的意義和動機,認為永遠能看到虛假的笑容:想不到日後頭髮禿了,早已失去了光彩一無所有.既沒有價值也沒有產業的時候,被上流社會當作年老色衰的交際花和破爛的衣服一般,擋在客廳外面,扔在牆腳底下.夏娃巴不得婚禮延期,因為她要用儉省的辦法置備小家庭的必需品.呂西安看見妹子做活,說道:我要能做針線就好了!聲調語氣完全出於真心.對這樣一個兄弟,兩個情人怎么能不百依百順呢?並且這種無微不至的愛護,還有嚴肅而細心的大衛參加.自從呂西安在德.巴日東太太家嶄露頭角以後,大衛也擔心他改變,惟恐他會瞧不起布爾喬亞的生活習慣,有時便故意試試兄弟,要他在淳樸的家庭樂趣和上流社會的樂趣之間做出選擇.看見呂西安肯為他們犧牲浮華的享受,大衛私下裡想:好,他是不怕人家引誘的!三個朋友和沙爾東太太按照外省方式一同遊玩了幾次:在昂古萊姆附近,夏朗德河邊的樹林中散步;大衛叫學徒把食物在約定的時間送到一個地方,他們在草地吃野餐,傍晚略微有些疲勞地回去,總共花不了三法郎.遇到重大的日子,他們在鄉下飯店吃一頓,鋪子介於外省酒館和巴黎近郊的小酒店之間,花到五個法郎,由大衛和沙爾東一家分攤.下鄉玩的時候,呂西安忘了德.巴日東太太府上的享用和上流社會的筵席,大衛看著心裡好激動又欣慰不已.那時大家都想款待昂古萊姆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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