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上)-第一部-兩個詩人-03-客廳里的夜晚_河邊的夜晚（16）

愛的.夏娃情意深長地拖著長音.
大衛挽著夏娃走到一家紙廠的機輪底下,指著一根長長的橫木說:好,咱們在這兒坐一會兒.我要呼吸晚上的空氣,聽聽青蛙的叫聲,欣賞在水面上抖動的月光.沒有一樣東西不反映出我的幸福,我第一次發現自然界這樣光華燦爛,它受著愛情的照耀,被你點綴得更美了.我要把這些景致牢牢地記在心上.夏娃,親愛的人兒!這是命運第一回賜給我純粹的快樂!我怕呂西安沒有我幸福!
大衛握著夏娃的手,覺得有些顫動,有些汗濕,不禁掉了一滴眼淚在她手上.
夏娃嬌聲問道:你的秘密我能知道嗎?
大衛道:我應當給你知道,因為那是你父親考慮過的,將來問題要更嚴重.讓我告訴你為什麼.從帝國崩潰以後,大家差不多全用棉織品,原因是比痲料便宜.目前造紙還用破舊的苧麻布和亞痲布;這種原料很貴,法國出版業必然會有的大發展因此而延遲了.我們不能加速破布的生產,那是大眾用舊的東西,數量受一國的人口的限制.希望用布的數量增長,先要生育增長.而一個國家不經過二十五年的時間,不在風俗,商業或農業方面來一些大改革,人口不會有顯著的變動.假如紙廠的需要超過法國破布的供應,或超過一倍或是超過兩倍,我們就得採用另外一種原料,才能有便宜的紙張.這個結論有本地的事實做根據.至今還用破痲布造紙的,昂古萊姆的紙廠是最後一批了,那些廠家發現棉料侵入紙漿的情形越來越驚人.
不懂什麼叫紙漿的年輕女工,問了一句,大衛便告訴她一些造紙的常識;這常識放在這兒敘述也不算越出範圍,我這部作品要出版,除了印刷也得靠紙張.不過要了解兩個情人之間的一大段插話,最好先來一個提要.
給印刷作基礎而和印刷的產生同樣奇妙的紙,在中國出現很久之後,方始由地下商業國傳到小亞細亞;相傳七五○年左右,小亞細亞用棉料搗成的薄糊造紙.價值奇昂的羊皮紙,不能不找代用品,於是有人仿照繭紙(當時稱呼東方棉料紙的名字),用破布造出一種紙來.有人說是一一七○年時流亡瑞士的希臘人在巴塞爾創製的;也有人說是一個叫做帕克斯的義大利人一三○一年在帕多瓦創製的.進步極慢的造紙工業,經過的情形也不大有人知道.可以肯定的是查理六世治下,巴黎已有做紙牌用的紙漿.等到了不起的孚士特,科斯泰和谷登堡發明書籍的時候,同當時許多大藝術家一樣默默無聞的工匠改進了造紙技術,滿足印刷的需要.十五世紀的人非常天真,精力非常充沛,尺寸不同的紙和大小鉛字的名稱都反映出那個時代的天真.葡萄紙,耶穌紙,鴿籠紙,水壺紙,銀洋紙,貝殼紙,王冠紙,都是用紙中央水印上的葡萄,王冠,耶穌,錢幣,水壺等等的圖象命名的;正如後來拿破崙時代用鷹做水印的紙叫做大鷹紙.同樣,第一次排印宗教書,神學書,西塞羅文集等等的字型,從此叫做西塞羅,聖奧古斯丁,da6*法規.斜體字是十七世紀威尼斯的印刷商阿爾德發明的,所以稱為義大利體.在長度沒有限制的機器紙出現之前,尺寸最大的紙是大耶穌或大鴿籠;而大鴿籠只限於印地圖或版畫.紙的尺寸必須適應印刷車上的雲石的大小.在大衛和夏娃談論造紙問題的時候,在法國連續不斷的紙還近於空想,雖然一七九九年時德尼.羅貝爾已經在埃松發明造這種紙的機器,以後第多.聖萊熱又想法改良.至於昂布羅瓦斯.第多發明仿小牛皮紙,還不過是一七八○年的事.從這段簡短的敘述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實業界和知識界的一切重大收穫都極其緩慢,有賴於不知不覺的積累,跟自然界化育萬物的情形完全一樣.書法,也許連文字在內,還有許多別的東西,都經過類似造紙和印刷的摸索,才逐漸臻於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