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下)-第09卷-熱狂(5)


於是他拔腿就跑,穿過教堂逃開了.他覺得教堂好像在搖晃,動彈,充滿生機,活起來了.每根巨大的柱子都好象變成了又粗又長的腿,用巨大的石腳踩著地.巨人般的教堂卻變成了一頭碩大無比的大象,以那些柱子為腳,在那裡晃晃悠悠地走動,那兩座巨大鐘樓就是它的犄角,大黑幔就是它的裝飾.
他的昏熱或熱狂竟然如此強烈,在這個不幸的人看來,整個外部世界不過是上帝的啟示,讓人看得見,摸得著,令人驚駭.
有一會兒,他鬆了口氣.在走進過道時,他看見從一排柱子後面射出一道紅光.他飛快地朝它奔去,仿佛奔向星星似的.原來那是日夜照著鐵欄下聖母院公用祈禱書的那盞可憐的燈.他急切地跑到祈禱書跟前,希望從中找到一點慰藉.祈禱書正翻到《約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轉睛地看了起來,有靈從我面前經過.我聽見他輕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讀著這陰森森的句子,他感覺就像一個瞎子被自己撿來的棍子戳了一樣.他兩腿發軟,癱倒在石板地上,想著白天死去的那個女人.他覺得腦子裡象是在冒出一股股極為可怕的煙,好像他的頭變成了地獄的一個煙囪.
有好一陣子,他就這樣久久地躺在那裡,無思無想,沒有辦法,像是墮入了地獄,落到了魔鬼的手裡.最後,他恢復了一點力氣,便想躲到鐘樓里去,靠近他忠實的卡齊莫多.他站起來,由於害怕,便把照亮祈禱書的燈拿走.這本是一種瀆神的行為,他已顧不得這種小事兒了.
他慢慢地爬上鐘樓的樓梯,心驚膽顫,他牽著手裡神秘的燈,在這樣深夜裡,從一個樓梯到另一個樓梯,直登上鐘樓的頂上,如果讓廣場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會嚇得魂飛魄散.
忽然,他感到臉上有一陣涼意,發現自己已經爬到了最頂層的長廊門口.那裡空氣清冷,天空中朵朵雲朵,大片的白雲互相掩映,雲角破碎不堪,仿佛冬天河裡解凍的冰塊一般.一彎新月鑲嵌在雲層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塊環繞著的天艦.
他低下頭,從連線兩座鐘樓的一排廊柱的柵欄當中向遠處眺望了一會,透過一片輕煙薄霧,只看見巴黎成堆靜悄悄的屋頂,尖尖的,數也數不清,又擠又小,宛若夏夜海面上蕩漾的水波.
月亮撒下微弱的光,把天空和大地蒙上了一片灰色.
這時教堂的大鐘響起了細微.嘶啞的聲音,子夜鐘聲響了.教士想到了當天中午,也是一樣的十二下鐘聲.他低聲自言自語道:啊!她現在大概僵硬了!
突然,一陣風把他的燈吹滅了,差不多就在同時,他看見鐘樓對面拐角處出現了一個影子,一團白色,女人形體,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那女人身邊有一隻小山羊,跟著最後幾個鐘聲在咩咩地叫著.
他斗膽看過去,果真是她.
她面色蒼白,神情十分憂鬱.她的頭髮和上午一樣披在肩頭上,可是脖子上沒有繩子,手也不再被綁著了.她自由了,但她已經死了.
她穿著一身白衣服,頭上蓋著一塊白頭巾.
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來.那隻通靈的山羊跟著她.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僵石,沉重得要逃也逃不開.她向前走一步,他就往後退一步,如此而已.他就這樣一直退到樓梯口黑暗的拱頂下面.一想到她或許也會走過來,嚇得渾身都涼了;假若她真的過來了,他準會嚇死的.
她確實來到了樓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裡望了一望,但他好像並沒有看見教士,便走過去了.他仿佛覺得她比活著時更高些,透過她的白衣裙,他看見了月亮,還聽見了她的呼吸.
待她走過去,他就起步下樓,腳步慢得與他見過的幽靈一樣,他覺得自己仿佛也就是一個幽靈.他魂飛魄散,汗毛倒豎,手中依然提著那盞滅掉的燈.就在他走下彎彎曲曲的樓梯時,他清清楚楚地聽見一個聲音一邊笑,一邊重複地念道:有靈從我面前經過,我聽見輕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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