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三)-第三部-06(9)


科利亞離開後的整整一個半小時,我時斷時續.若隱若現地看到了這一切,也許的確是在生病,做惡夢,但是有時候又形象逼真.難道沒有形象的東西能夠幻化成形象嗎?但是有時候我似乎覺得,我看得見這個沒有窮盡的力量,看得見這個冷酷.黑暗.默默無言的活物,但是它的外形奇特,簡直難以想像.我記得,似乎有人拉著我的手,手裡擎著蠟燭,指給我看一隻又大又噁心的毒蜘蛛,並告訴我說,這就是那個最黑暗.最冷酷無情而又無所不能.無所不為的活物,接著他便開始嘲笑我的憤怒.我房間的聖像前,夜裡總點著一盞長明燈,......光線暗淡而又微弱,但是可以看清一切,湊在燈下還能讀書.我估計,那時已經十二點多了;我躺在那裡,完全睡不著,睜大了雙眼;驀地,我的房門打開了,羅戈任走了進來.他進來後,關上了門,默默地看了看我,接著便輕手輕腳地走到犄角的一張桌子旁,這張桌子幾乎就放在那盞長明燈下面.我很驚訝地看著他,看他準備做什麼;羅戈任把胳膊肘支在小桌上,抬頭默默地望著我.這樣過了兩三分鐘,我記得,他的沉默使我十分生氣和非帶懊喪.為什麼他不肯說話呢?他這么晚還到我這裡來,我當然覺得奇怪,但是我記得,我並沒有因為這點而大驚小怪.甚至恰好相反:今天上午我雖然沒有向他明明白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是我知道他是懂得我的意思的;而這一想法性質嚴重,為了這事,當然,可以再來談一次,哪怕時間很晚,來談談總是可以的.我以為他就是為這件事來的.上午,我們分手的時候,有點互相敵對,我甚至記得,他以嘲諷的態度望了我兩三次.現在我在他的目光里就看到這種嘲弄的神態,他使我生氣的也正是這一表情.至於這人就是羅戈任,不是幻影,也不是幻覺,一開始我就不曾有過絲毫懷疑.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當時,他一直坐在那裡,還是用那種嘲笑的神態一直望著我.我惡狠狠地在床上翻了個身,也用胳膊肘支在枕頭上,也存心一聲不吭,即使這樣一直坐下去,也在所不惜.不知道為什麼,我非要他先開口不可.我覺得,這樣過了大約二十分鐘.突然,我生出一個想法:倘使這人不是羅戈任,只是個幻影,那怎么辦?
無論生病的時候和生病以前,我從來就不曾見過一個鬼魂;但是我小時候,甚至現在,也就是不久以前,我總覺得,倘若我當真看到了鬼魂,哪怕就一次,我就會立刻當場死去,儘管我從來不相信任何鬼魂.但是,當我忽發奇想,覺得這人不是羅戈任,只是個鬼魂時,我記得,我一點也不害怕.非但不害怕,甚至對此還很惱怒.奇怪的事還有,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即這人到底是鬼呢,還是羅戈任本人?)......不知道為什麼,我對此毫無興趣,也不感到驚慌,其實,對這個問題是應當感到驚慌和不安的;我覺得我當時想的是另一個問題.比如說,當時對我興趣大得多的另一個問題是,為什麼今天上午羅戈任穿的是家常便服和便鞋,現在卻穿上燕尾服和白坎肩,戴上了白領結?我也閃過這樣的想法:倘若這是個鬼魂,而我並不怕它,那我為什麼不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去,親自驗證一下呢?話又說回來,也許是我不敢和心裡害怕吧.但是,我剛一想到我可能害怕時,突然渾身冰冷,不寒而慄;我感到背上冰涼,我的兩個膝蓋也哆嗦起來.就在這一剎那,羅戈任仿佛猜到我害怕了,他把支著的那隻胳臂放了下來,挺直了身子,開始張開嘴,似乎想笑;他的兩眼死死地盯住我.我感到一陣狂怒,恨不得向他撲過去,但是因為我曾經發誓決不先開口,因此仍舊躺在床上,再說,我還不能肯定,這人是不是羅戈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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