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上)-第二部-08(8)


略萬先生剛剛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來擦擦嘴.他又接著說:
諸位先生,難道還用得著我來向你們說明農業的用處嗎?難道不是農民?供應我們的必需品?維持我們的生計?諸位先生,農民用勤勞的雙手在肥沃的田地里撒下了種子,使地里長出了麥子,又用巧妙的機器把麥子磨碎,這就成了麵粉,再運到城市,送進麵包房,做成了食品,給富人吃,也同樣給窮人吃.為了我們有衣服穿,又是農民養肥了牧場上的羊群?要是沒有農民,叫我們穿什麼?叫我們吃什麼?其實,諸位先生,何必舉那么遠的例子呢?近在眼前,誰能不常常想到那些不顯眼代表我們飼養場的光榮的家禽,它們為我們的枕頭提供了軟綿綿的羽毛,為我們的餐桌提供了美味的食品,還為我們下蛋呢.如果如此說下去,我怕沒個完了,因為精耕細作的土地生產各種糧食,就像慈母對兒女一樣慷慨大方.這裡是葡萄園,那裡是釀酒用的蘋果樹,遠一點是油菜,制乾酪在再遠一點的地方.還有麻呢,諸位先生,我們不能忘記麻!最近幾年,麻的產量大大增加,因此,我要特別提醒大家注意.
用不著他提醒,因為聽眾的嘴都張得很大,仿佛他們活要被吞下去.杜瓦施坐在他旁邊,聽得睜大了眼睛;德羅澤雷先生卻時不時地微微合上眼皮;再過去一點,藥劑師兩條腿夾住他的兒子拿破崙,把手放在耳朵後面,恐怕漏一個字.其他評判委員慢慢地點頭,擺動下巴,表示贊成.消防隊員站在主席台下,靠在他們上了刺刀的槍上;比內一動不動,胳膊肘朝外,刀尖朝天.他也許聽得見,他肯定看不清什麼,因為他頭盔的帽檐一直遮到他的鼻子.他的副手是杜瓦施先生的小兒子,帽檐低得越發出奇;因為他戴的頭盔太大,在腦瓜上晃晃蕩盪,墊上印花頭巾也不頂事,反而有一角露在外面.笑嘻嘻的,滿臉的孩子氣,小臉蛋有點蒼白,汗水不斷地滴下來,又累又困,卻好像在享受似的.
廣場上,一直站到兩邊的房屋前面擠滿了人.家家有人靠著窗子,有人站在門口,朱斯坦也在藥房的鋪面前,似乎在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他在看的東西.雖然很靜,略萬先生的聲音還是消失在空氣 中.傳到你的耳邊的只是片語只言,因為不是這裡,就是那裡,民眾中總有椅子的響聲打斷他的話頭;然後忽然聽見背後一聲牛叫,或者是街角的羊羔,咩咩地遙相呼應.的確,放牛的和放羊的把牲口一直趕到這裡,牛羊時不時地要叫上一兩聲,伸出舌頭,把嘴邊的殘葉卷進嘴裡去.
羅多夫靠得離艾瑪更近了,他低聲並且很快地對她說.
這伙小人的合謀難道不使你反感?難道有哪一種感情不受到他們指責?最高尚的本性,最純潔的同情,都要受到迫害,誣衊,而且,如果遍把一對可憐的有情人安排到一起,小人們就要組織一切力量,不許他們團聚.不過情人總要試試,總要拍拍翅膀,你呼我應.哎!有什麼關係,或遲或早,他們總是要結合的,總是要相愛的,因為他們命里注定了是天生的一對,地成的一雙.
他兩臂交叉,手放在膝蓋上,就這樣仰起臉來,親密地凝視著艾瑪.在他的眼睛裡,她看得清黑色瞳孔的周圍,發射出細微的金色光線,她甚至聞得到他頭髮上的香味.於是她感到軟綿綿.懶洋洋的,回想起在沃比薩帶她跳華爾茲舞的子爵,他的鬍子和這些頭髮一樣,也發出了香草和檸檬的香氣;她微微閉上了眼皮不知不覺地,要更好地聞聞這股味道.但是她這樣往後一仰,卻看見了遙遠的天邊,燕子號公共馬車正慢慢地走下勒坡,一片塵土跟著他.當年,萊昂就時常坐了這輛黃色馬車進城,為她買東西回來;以後,他又是走這條路,一去不復返了!她仿佛看見他還在對面,還在窗前;隨後,灰飛煙滅;她似乎還在跳華爾茲舞,在吊燈下,在子爵懷裡,而萊昂也離她不遠,他就要來......但是她一直感覺得到的只是羅多夫的頭在她身邊.這種溫柔的感覺滲進了她昔日的夢想,她的欲望在一股微妙的香氣中死灰復燃,就像一陣風捲起漫天飛舞的黃沙一樣,散遍了她整個靈魂,她好幾次張大鼻孔,用力吸進纏著柱頭的常春藤發出的清新氣息.她脫下手套,擦擦雙手;然後,她拿出手絹來當扇子用,往自己的臉上扇.太陽穴的脈搏跳得很快,但她還聽得見民眾的喧譁和州議員念經一般的 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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