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六)-第五部-冉阿讓-第七卷-最後一口苦酒(10)


他的面色不是蒼白,而是青灰如土,眼中已無淚痕,但有一種悲慘的火光.他的聲音又變得特別鎮靜:
可是,先生,他說,您假如允許,我來看看她.我確實非常希望見她,如果不是為了要看見珂賽特,我就不會向您承認這一切,我就會離開這兒了;但是為了想留在珂賽特所在的地方,能繼續見到她,我不得不老老實實地都向您說清楚.您明白我是怎樣想的,是不是?這是可以理解的事.您想她在我身邊九年多了.我們開始時住在大路旁的破屋裡,後來在修女院,後來在盧森堡公園旁邊.您就是在那裡第一次見到她的.您還記得她的藍毛絨帽子.後來我們又住到殘廢軍人院區,那兒有一個鐵柵欄和一個花園,在卜呂梅街.我住在後院,從那兒我聽得見她彈鋼琴.這就是我的生活.我們從不分離.這樣過了九年零幾個月.我等於是她的父親,她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您能否理解我,彭眉胥先生,但現在要走開,不再見到她,不再和她談話,一無所有,這實在太困難了.如果您認為沒有什麼不恰當,讓我偶爾來看看珂賽特.我不會經常來,也不會待很久.您關照人讓我在下面一樓的小屋裡坐坐.我也可以從僕人走的後門進來,但這樣可能使人詫異.我想最好還是走大家走的大門吧.真的,先生,我還想看看珂賽特.次數可以少到如您所願.您設身處地替我想一想吧,我只有這一點了.此外,也得注意,如果我永不再來,也會引起不良的後果,別人會覺得奇怪.因此,我能做到的,就是在晚上,黃昏的時候來.
您每晚來好了,馬呂斯說,珂賽特會等著您.
您是好人,先生.冉阿讓說.
馬呂斯向冉阿讓一鞠躬,幸福把失望送出大門,兩個人就分手了.
$$$$二 泄露的事裡可能有的疑點
馬呂斯的心裡亂極了.
對珂賽特身旁的這人他為什麼一直都有著反感,從此就得到了解釋,他的本能使他察覺到這人有著一種不知怎樣的謎,這個謎,就是最醜的恥辱......苦役.割風先生就是苦役犯冉阿讓.
在他的幸福中突然發現這樣一個秘密,正如在斑鳩巢中發現了一隻蠍子.
馬呂斯和珂賽特的幸福是否從此就得和這人有關?這是否是一個既成的事實?接納這個人是已締結婚姻的一個部分?是否已毫無辦法了?
難道馬呂斯也娶了這個苦役犯?
儘管頭上戴著光明和歡樂的冠冕,儘管在享受一生中黃金時刻的美滿愛情,遇到這種打擊,即使是歡欣得出神的天使,或是在榮光中神化的人也會被迫戰慄起來.
馬呂斯捫心自問,是否應歸咎自己?這是一個人在這種突然的徹底改變時經常產生的現象.他是否缺少預見?是否太不謹慎?是否無意中魯莽從事?可能有一點.他是否不夠小心,沒有把四周的情況了解清楚,就一頭鑽進這個以和珂賽特結婚告終的愛情故事裡?他察覺到,經過一系列的自我觀察,生活就是如此一點一點地把我們矯正過來;他察覺到,他的性情具有妄想和夢幻的一面,內在的煙霧是很多體質的特徵,當戀愛和痛苦達到極端時,它就擴大了,心靈的溫度變了,煙霧就侵占全身,使他只能有一個混沌的意識.我們不止一次地指出過馬呂斯個性中這樣一種獨特的成分.他回想起在卜呂梅街當他陶醉在戀愛中時,在那心醉神迷的六七個星期里,他竟沒有向珂賽特提起過戈爾博破屋中那謎一樣的悲劇,其中的受害人在鬥爭里古怪地堅持緘默,後來又潛逃了.他怎么一點也沒有向珂賽特談到?而這是不久前發生的,又是這樣駭人!怎么他連德納第的名字也沒有向她提過,尤其是當他遇到愛潘妮的那一天?現在他幾乎無法理解他當時的沉默.其實他是意識到的.他想起當時他昏頭昏腦,他為珂賽特而感到陶醉,愛情淹沒了一切,彼此都陶醉在理想的境界中,也可能有那么一點不易察覺的理智混入了這強烈而又迷人的心境中,有一個模糊的隱隱約約的本能,想隱瞞消除記憶中他害怕接觸的這一可怕的遭遇,他不願在裡面擔任任何角色,他逃避這件事,他不能既當這件事的敘述者或證明人而同時又不成為揭發人.何況這幾個星期一閃就過去了;除了相親相愛之外,無暇他顧.最後他把一切衡量了一下,在反覆檢查思考之後,他認為即使他把戈爾博的埋伏綁架案告訴珂賽特,向她提出了德納第的名字,其後果又該如何呢?即使他發現了冉阿讓是一個苦役犯,這樣能使自己發生變化嗎?會使珂賽特發生變化嗎?他是否會退縮?他是否會對珂賽特愛得少一點?他是否會不娶她?不會.這些對已經做了的事會有一點改變嗎?不會.因此沒有什麼可後悔的,沒有什麼可自責的.一切都很好.這些被稱作情人的陶醉者有一個上帝護衛著他們.盲目的馬呂斯遵循了一條他清醒時也會選擇的路.愛情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呢?帶進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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