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小狗的女人-03(3)


他坐在床上,床上鋪著一條灰色的.廉價的.象醫院裡那樣的被子,他懊惱得挖苦自己說:
你去會帶小狗的女人吧.......去搞風流韻事吧.......你可只能在這兒坐著.
這天早晨他還在火車站的時候,有一張用很大的字寫的海報映入他的眼帘:《蓋伊霞》(在當時俄國流行的一個由英國作曲家瓊斯(1861—1946)創作的輕歌劇.)第一次公演.他想起這件事,就坐車到劇院去了.
她很可能去看第一次公演的戲,他想.
劇院裡滿座.這兒如同一般的內地劇院裡一樣,枝形吊燈架的上邊瀰漫著一團迷霧,頂層樓座那邊吵吵嚷嚷;在開演以前,頭一排的當地大少爺們站在那兒,把手抄在背後;在省長的包廂裡頭一個座位上坐著省長的女兒,圍著毛皮的圍脖,省長本人卻謙虛地躲在門帘後面,人們只看得見他的兩條胳膊.舞台上的幕晃動著,樂隊調音化了很久時間.在觀眾們走進來找位子的時候,古羅夫一直在熱切地用眼睛搜尋.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也走進來了.她坐在第三排,古羅夫一眼瞧見她,他的心就縮緊了,他這才清楚地體會到如今對他來說,全世界再也沒有一個比她更親近.更寶貴.更重要的人了.她,這個嬌小的女人,混雜在內地的人群里,一點出眾的地方也沒有,手裡拿著一副俗氣的長柄眼鏡,然而現在她卻占據了他的全部生命,成為他的悲傷,他的歡樂,他目前所指望的唯一幸福;他聽著那個糟糕的樂隊的樂聲,聽著粗俗.低劣的提琴的聲音,暗自想著,她多么美啊.他思索著,幻想著.
跟安娜.謝爾蓋耶芙娜一同走進來.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身量很高的年輕人,留著小小的絡腮鬍子,背有點駝;他每走一步路就搖一下頭,好象在不住地點頭致意似的.這人大概就是她的丈夫,也就是以前在雅爾達,她在痛苦的心情中斥之為奴才的那個人吧.果然,他那細長的身材.他那絡腮鬍子.他那一小片禿頂,都有一種奴才般的卑順神態,他的笑容甜得膩人,他的紐扣眼上有個什麼學會的發亮的證章,活象是聽差的號碼牌子.
頭一次幕間休息的時候,她丈夫走出去吸菸,她留在位子上.古羅夫也坐在池座里,這時候就走到她跟前去,勉強做出笑臉,用發顫的聲音說:
您好.
她看他一眼,臉色頓時發白,然後又戰戰兢兢地看他一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雙手緊緊地握住扇子和長柄眼鏡,分明在極力支撐著,免得昏厥過去.兩個人都沒有講話.她坐著,他呢,站在那兒,被她的窘態弄得驚慌失措,不敢挨著她坐下去.提琴和長笛開始調音,他忽然覺得可怕,似乎所有包廂里的人都在瞧他們.可是這時候她卻站了起來,很快地往出口走去;他跟著她走,兩個人糊裡糊塗地穿過過道,時而上樓,時而下樓,眼睛前面晃過一些穿法官制服.教師制服.皇室地產管理部門制服的人,一概佩帶著證章.又晃過一些女人和衣架上的皮大衣,穿堂風迎面吹來,送來一股菸頭的氣味.古羅夫心跳得厲害,心想:唉,主啊!乾什麼要有這些人,要有那個樂隊啊.......
這當兒他突然記起那天傍晚他在火車站上送走安娜.謝爾蓋耶芙娜的時候,對自己說:事情就此結束,他們從此再也不會見面了.可是這件事離著結束還遠得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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