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絲(上)-第二期-陷淖沾泥(9)


在這些曠山之上和空谷之中,她那悄悄冥冥的凌虛細步,和她所活動於其中的大氣,成為一片.她那裊裊婷婷.潛潛等等的嬌軟腰肢,也和那片景物融為一體.有的時候,她那想入非非的綺思深念,使她周圍自然界的訊息盈虛,深深含上感情,一直到它變得好象是她個人身世的一部分.或者不如說,她周圍自然界的訊息盈虛,就是她那身世的一部分;因為世界只是心理的現象,自然的訊息盈虛,看起來怎么樣,也就是怎么樣.半夜的暴風和寒氣,在苞芽緊裹的枯林枝幹中間嗚噎哽咽,就是一篇誥誡,對她苦苦責問.淋漓的雨天,就是一個模糊飄渺的道德神靈,對她那無可挽救的百年長恨痛痛哀悼.不過這個模糊飄渺的道德神靈,她不能確確實實把他劃歸她童年信仰的上帝之中,而卻又想像不出來他是任何另外的一類.
苔絲根據了破舊襤褸的餘風遺俗,安插了與己忤違的魅形妖影.鬼哭神嚎,硬造出來這樣一些幻象虛境,把自己包圍,這都不過是她自己想像模擬出來的一些怪誕荒謬.不值一笑的東西,沒有道理.恫嚇自己的一群象徵道德的精靈妖怪.和實際世界格格不入的,本是這些東西,不是苔絲自己.她在鳥宿枝頭的樹籬中間走動的時候,或者在月光之下山兔蹦跳的兔窩旁邊瞧看的時候,或者在山雞群棲的樹枝下面站立的時候,都把自己看作是一個罪惡的化身,侵入了清白流連的地域.不過在所有這種時間裡,苔絲全是在本無自然異同之處,強要區分人為異同.她覺得和一切矛盾,而實在卻和一切和諧.她不由自己所破壞了的,只是人類所接受的社會法律,而不是她四圍的環境所認識的自然法律;她在她四圍的環境中,也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樣不倫不類.
14
那是八月里的一天,太陽剛出來,煙霧迷騰騰的.夜裡更濃的霧氣,現在叫溫暖的光線一照臨,就分散.收縮,變得一堆一簇,藏在低洼的山谷和濃密的樹林子裡,等著叫太陽曬得無影無蹤才罷.
太陽因為有霧氣的關係,顯得不同尋常,好象一個人,有五官,能感覺;想要把他表現得恰當,總得用陽性代名詞才成(太陽不是活東西,普通用中性代名詞表示.現在哈代認為它是活東西,所以要用陽性代名詞表示.).他現在的面目既是那樣,再加上一片大地上,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這就立刻叫我們明白了古代崇拜太陽的原故.我們自然而然地要覺得,通行天地間的宗教,沒有比這一種再近情合理的了.這個光芒四射的物體,簡直就是一個活東西,有金黃的頭髮,有和藹的目光,神采煥發,仿佛上帝,正在年富力強的時期,看著下面包羅萬象的世界,覺得那兒滿是富有趣味的事物.
過了一會兒,他的光線就透過了農舍的百葉窗縫兒,一直射到屋子裡面,把碗櫥.抽屜櫃和別的家具,都映上了一條一條的紅線,好象燒紅了的通條一般;把躺在床上還沒起來那些收拾莊稼的工人,也都曬醒.
不過那天早晨,在所有紅彤彤的東西里,頂鮮明的還得讓那兩根塗著顏色的寬木條,正聳立在馬勒村外一片金黃色的麥地邊兒上.原來昨天,地邊兒上運來一架收割機,預備今天用,機器上有一個轉動的馬爾他式十字架(馬爾他式十字架:歐美的十字架有各式各樣,如拉丁式+,希臘式+,等.馬爾他式十字架形狀為.),就是這兩根木條和下面另外兩根互相交錯而作成的.那個十字架,本來塗的就是紅色,現在叫太陽一映射,紅色顯得更加濃重,好象是在液體的火里蘸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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