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 程子門人

  ◎總論
  問:"程門誰真得其傳?"曰:"也不盡見得。如劉質夫朱公掞張思叔輩,又不見他文字。看程門諸公力量見識,比之康節橫渠,皆趕不上。"〔義剛〕
  程子門下諸公便不及,所以和靖云:"見伊川不曾許一人。"或問:"伊川稱謝顯道王佐才,有諸?"和靖云:"見伊川說謝顯道好,只是不聞'王佐才'之語。"劉子澄編續近思錄,取程門諸公之說。某看來,其間好處固多,但終不及程子,難於附入。〔璘〕必大錄云:"程門諸先生親從二程子,何故看他不透?子澄編近思續錄,某勸他不必作,蓋接續二程意思不得。"
  伊川之門,謝上蔡自禪門來,其說亦有差。張思叔最後進,然深惜其早世!使天予之年,殆不可量。其他門人多出仕宦四方,研磨亦少。楊龜山最老,其所得亦深。〔謙〕
  謂思叔持守不及和靖,乃伊川語,非特為品藻二人,蓋有深意。和靖舉以語人,亦非自是,乃欲人識得先生意耳。若以其自是之嫌而不言,則大不是,將無處不窒礙矣。〔鎬〕
  呂與叔文集煞有好處。他文字極是實,說得好處,如千兵萬馬,飽滿伉壯。上蔡雖有過當處,亦自是說得透。龜山文字卻怯弱,似是合下會得易。某嘗說,看文字須以法家深刻,方窮究得盡。某直是拼得下工!〔閎祖〕
  上蔡多說過了。龜山巧,又別是一般,巧得又不好。范諫議說得不巧,然亦好。和靖又忒不巧,然意思好。〔振〕
  問尹和靖立朝議論。曰:"和靖不觀他書,只是持守得好。它語錄中說涵養持守處,分外親切。有些朝廷文字,多是呂稽中輩代作。"問:"龜山立朝,卻有許多議論?"曰:"龜山雜博,是讀多少文字。"〔德明〕
  看道理不可不子細。程門高弟如謝上蔡游定夫楊龜山輩,下梢皆入禪學去。必是程先生當初說得高了,他們只〈目卓〉見一截,少下面著實工夫,故流弊至此。〔義剛〕
  游楊謝三君子初皆學禪。後來餘習猶在,故學之者多流於禪。游先生大是禪學。〔德明〕
  一日,論伊川門人,云:"多流入釋氏。"文蔚曰:"只是游定夫如此,恐龜山輩不如此。"曰:"只論語序便可見。"〔文蔚〕
  龜山少年未見伊川時,先去看莊列等文字。後來雖見伊川,然而此念熟了,不覺時發出來。游定夫尤甚。羅仲素時復亦有此意。〔洛〕
  問:"程門諸公親見二先生,往往多差互。如游定夫之說,多入於釋氏。龜山亦有分數。"曰:"定夫極不濟事。以某觀之,二先生衣缽似無傳之者。"又問:"上蔡議論莫太過?"曰:"上蔡好於事上理會理,卻有過處。"又問:"和靖專於主敬,集義處少。"曰:"和靖主敬把得定,亦多近傍理。龜山說話頗淺狹。范淳夫雖平正,而亦淺。"又問:"嘗見震澤記善錄,彼親見伊川,何故如此之差?"曰:"彼只見伊川面耳。"曰:"'中無倚著'之語,莫亦有所自來?"曰:"卻是伊川語。"〔可學〕
  "游楊謝諸公當時已與其師不相似,卻似別立一家。謝氏發明得較精彩,然多不穩貼。和靖語卻實,然意短,不似謝氏發越。龜山語錄與自作文又不相似,其文大故照管不到,前面說如此,後面又都反了。緣他只依傍語句去,皆是不透。龜山年高。與叔年四十七,他文字大綱立得腳來健,有多處說得好,又切。若有壽,必煞進。游定夫學無人傳,無語錄。他晚年嗜佛,在江湖居,多有尼出入其門。他眼前分曉,信得及底,侭踐履得到。其變化出入處,看不出,便從釋去,亦是不透。和靖在虎丘,每旦起頂禮佛。鄭曰:"亦念金剛經。"他因趙相入侍講筵,那時都說不出,都柰何不得。人責他事業,答曰:'每日只講兩行書,如何做得致君ze6*民事業?'高宗問:'程某道孟子如何?'答曰:'程某不敢疑孟子。'如此,則是孟子亦有可疑處,只不敢疑爾。此處更當下兩語,卻住了。他也因患難後,心神耗了。龜山那時亦不應出。侯師聖太粗疏,李先生甚輕之。來延平看親,羅仲素往見之,坐少時不得,只管要行。此亦可見其粗疏處。張思叔敏似和靖,伊川稱其朴茂;然亦狹,無展拓氣象。收得他雜文五六篇,其詩都似禪,緣他初是行者出身。郭沖晦有易文字,說易卦都從變上推。"問:"一二卦推得,豈可都要如此?""近多有文字出,無可觀。周恭叔謝用休趙彥道鮑若雨,那時溫州多有人,然都無立作。王信伯乖。"鄭問:"它說'中無倚著',又不取標山'不偏'說,何也?"曰:"他謂中無偏倚,故不取'不偏'說。"鄭曰:"胡文定只上蔡處講得些子來,議論全似上蔡。如"獲麟以天自處"等。曾漸又胡文定處講得些子。"曰:"文定愛將聖人道理張大說,都是勉強如此,不是自然流出。曾漸多是禪。"〔淳〕
  學者氣質上病最難救。如程門謝氏便如"師也過",游與楊便如"商也不及",皆是氣質上病。向見無為一醫者,善用針,嘗云:"是病可以針而愈,惟胎病為難治。"〔必大〕
  蔡云:"不知伊川門人如此其眾,何故後來更無一人見得親切?"或云:"游楊亦不久親炙。"曰:"也是諸人無頭無尾,不曾盡心存上面也。各家去奔走仕宦,所以不能理會得透。如邵康節從頭到尾,極終身之力而後得之。雖其不能無偏,然就他這道理,所謂'成而安'矣。如茂叔先生資稟便較高,他也去仕宦。只他這所學,自是從合下直到後來,所以有成。某看來,這道理若不是拚生盡死去理會,終不解得!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須吃些苦極,方得。"蔡云:"上蔡也雜佛老。"曰:"只他見識又高。"蔡云:"上蔡老氏之學多,龜山佛氏之說多,游氏只雜佛,呂與叔高於諸公。"曰:"然。這大段有筋骨,惜其早死!若不早死,也須理會得到。"蔡又因說律管,云:"伊川何不理會?想亦不及理會?還無人相共理會?然康節所理會,伊川亦不理會。"曰:"便是伊川不肯理會這般所在。"〔賀孫〕
  "程門諸子在當時親見二程,至於釋氏,卻多看不破,是不可曉。觀中庸說中可見。如龜山云:'吾儒與釋氏,其差只在秒忽之間。'某謂何止秒忽?直是從源頭便不同!"伯豐問:"崇正辨如何?"曰:"崇正辨亦好。"伯豐曰:"今禪學家亦謂所辨者,皆其門中自不以為然。"曰:"不成吾儒守三綱五常,若有人道不是,亦可謂吾儒自不以為然否?"又問:"此書只論其跡?"曰:"論其跡亦好。伊川曰:'不若只於跡上斷,畢竟其跡是從那裡出來。'胡明仲做此書,說得明白。若五峰說話中辨釋氏處卻糊塗,辟他不倒。皇王da6*紀中亦有數段,亦不分曉。"〔〈螢,中"蟲改田"〉〕
  上蔡之學,初見其無礙,甚喜之。後細觀之,終不離禪底見解。如"灑掃應對"處,此只是小子之始學。程先生因發明,雖始學,然其終之大者亦不離乎此。上蔡於此類處,便說得大了。道理自是有小有大,有初有終。若如此說時,便是不安於其小者、初者,必知其中有所謂大者,方安為之。如曾子三省處,皆只是實道理。上蔡於小處說得亦大了。記二先生語云:"才得後,便放開。不然,只是守。"此語記亦未備。得了自然開,如何由人放開?此便是他病處。諸家語錄,自然要就所錄之人看。上蔡大率張皇,不妥帖。更如游楊解書之類,多使聖人語來反正。如解"不亦樂乎",便雲"'學之不講'為憂。有朋友講習,豈不樂乎"之類,亦不自在。大率諸公雖親見伊川,皆不得其師之說。〔振〕
  程門弟子親炙伊川,亦自多錯。蓋合下見得不盡,或後來放倒。蓋此理無形體,故易差,有百般滲漏。〔去偽〕
  程門諸高弟覺得不快於師說,只為他自說得去。〔文蔚〕
  古之聖賢未嘗說無形影話,近世方有此等議論。蓋見異端好說玄說妙,思有以勝之,故亦去玄妙上尋,不知此正是他病處。如孟子說"反身而誠",本是平實,伊川亦說得分明。到後來人說時,便如空中打個筋斗。然方其記錄伊川語,元不錯。及自說出來,便如此,必是聞伊川說時,實不得其意耳。〔必大〕
  問:"郭沖晦何如人?"曰:"西北人,氣質重厚淳固,但見識不及。如兼山易中庸義多不可曉,不知伊川晚年接人是如何。"問:"游楊諸公早見程子,後來語孟中庸說,先生猶或以為疏略,何也?"曰:"游楊諸公皆才高,又博洽,略去二程處參較所疑及病敗處,各能自去求。雖其說有疏略處,然皆通明,不似兼山輩立論可駭也。"〔德明〕
  周恭叔學問,自是靠不得。〔方〕
  朱公掞文字有幅尺,是見得明也。〔方〕
  南軒云:"朱公掞奏狀說伊川不著。"先生云:"不知如何方是說著?大意只要說得實,便好。如伊川說物便到'四凶'上,及呂與叔中庸,皆說實話也。"〔方〕
  李朴先之大概是能尊尚道學,但恐其氣剛,亦未能遜志於學問。〔道夫〕
  學者宜先看遺書,次看和靖文字,後乃看上蔡文字,以發光彩,且亦可不迷其說也。〔方〕(季通語。)
  ◎呂與叔
  呂與叔惜乎壽不永!如天假之年,必所見又別。程子稱其"深潛縝密",可見他資質好,又能涵養。某若只如呂年,亦不見得到此田地矣。"五福"說壽為先者,此也。〔友仁〕
  有為呂與叔輓詩云:"曲禮三千目,躬行四十年!"〔方〕
  呂與叔中庸義,典實好看,又有春秋、周易解。〔方〕
  "呂與叔云:'聖人以中者不易之理,故以之為教。'如此,則是以中為一好事,用以立教,非自然之理也。"先生曰:"此是橫渠有此說。所以橫渠沒,門人以'明誠中子'謚之,與叔為作謚議,蓋支離也。西北人勁直,才見些理,便如此行去。又說出時,其他又無人曉,只據他一面說去,無朋友議論,所以未精也。"〔振〕
  呂與叔本是個剛底氣質,涵養得到,所以如此。故聖人以剛之德為君子,柔為小人。若有其剛矣,須除去那剛之病,全其與剛之德,相次可以為學。若不剛,終是不能成。有為而言。〔卓〕
  看呂與叔論選舉狀:"立士規,以養德厲行;更學制,以量才進藝;定貢法,以取賢斂才;立試法,以試用養才;立辟法,以興能備用;立舉法,以覆實得人;立考法,以責任考功。"先生曰:"其論甚高。使其不死,必有可用。"
  呂與叔後來亦看佛書,朋友以書責之,呂云:"某隻是要看他道理如何。"其文集上雜記亦多不純。想後來見二程了,卻好。
  呂與叔集中有與張天驥書。是天驥得一書與他云:"我心廣大如天地,視其形體之身,但如螻蟻。"此也不足辨,但偶然是有此書。張天驥便是東坡與他做放鶴亭記者,即雲龍處士,徐州人。心廣大後,方能體萬物。蓋心廣大,則包得那萬物過,故能體此。體,猶'體群臣'之'體'。"〔義剛〕
  呂與叔論顏子等處極好。龜山云云,未是。〔可學〕
  呂與叔有一段說輪迴。〔可學〕
  ◎謝顯道
  上蔡高邁卓絕,言論、宏肆,善開發人。〔若海〕
  上蔡語雖不能無過,然都是確實做工夫來。〔道夫〕
  問:"人之病痛不一,各隨所偏處去。上蔡才高,所以病痛盡在'矜'字?"曰:"此說是。"〔人傑〕
  謝氏謂去得"矜"字。後來矜依舊在,說道理愛揚揚地。〔淳〕
  或問:"謝上蔡以覺言仁,是如何?"曰:"覺者,是要覺得個道理。須是分毫不差,方能全得此心之德,這便是仁。若但知得個痛癢,則凡人皆覺得,豈儘是仁者耶?醫者以頑痺為不仁,以其不覺,故謂之'不仁'。不覺固是不仁,然便謂覺是仁,則不可。"〔時舉〕
  問:"上蔡說仁,本起於程先生引醫家之說而誤。"曰:"伊川有一段說不認義理,最好。只以覺為仁,若不認義理,只守得一個空心,覺何事!"〔可學〕
  上蔡以知覺言仁。只知覺得那應事接物底,如何便喚做仁!須是知覺那理,方是。且如一件事是合做與不合做,覺得這個,方是仁。喚著便應,抉著便痛,這是心之流注在血氣上底。覺得那理之是非,這方是流注在理上底。喚著不應,抉著不痛,這個是死人,固是不仁。喚得應,抉著痛,只這便是仁,則誰個不會如此?須是分作三截看:那不關痛癢底,是不仁;只覺得痛癢,不覺得理底,雖會於那一等,也不便是仁;須是覺這理,方是。〔植〕
  問:"謝氏以覺訓仁,謂仁為活物,要於日用中覺得活物,便見仁體。而先生不取其說,何也?"曰:"若是識得仁體,則所謂覺,所謂活物,皆可通也。但他說得自有病痛,畢竟如何是覺?又如何是活物?又卻別將此個意思去覺那個活物,方寸紛擾,何以為仁?如說'克己復禮',己在何處?克又如何?豈可以活物覺之而已也!"〔謨〕
  問:"上蔡以覺訓仁,莫與佛氏說異?若張子韶之說,則與上蔡不同。"曰:"子韶本無定論,只是迅筆便說,不必辨其是非。"某云:"佛氏說覺,卻只是說識痛癢。"曰:"上蔡亦然。"又問:"上蔡說覺,乃是覺其理。"曰:"佛氏亦云覺理。"此一段說未盡,客至起。〔可學〕
  上蔡云:"釋氏所謂性,猶吾儒所謂心;釋氏所謂心,猶吾儒所謂意。"此說好。〔閎祖〕
  問:"上蔡說佛氏目視耳聽一段,比其它說佛處,此最當。"曰:"固是。但不知渠說本體是何?性若不指理,卻錯了。"〔可學〕
  因論上蔡語錄中數處,如雲"見此訊息,不下工夫"之類,乃是謂佛儒本同,而所以不同,但是下截耳。龜山亦如此。某謂:"明道云:'以吾觀於佛,疑於無異,然而不同。'"曰:"上蔡有觀復堂記雲,莊列之徒云云,言如此則是聖人與莊列同,只是言有多寡耳。觀它說復,又卻與伊川異,似以靜處為復。湖州刻伊川易傳,後有謝跋雲,非全書。伊川嘗約門人相聚共改,未及而沒。使當初若經他改,豈不錯了!標山又有一書,亦改刪伊川易。遺書中謝記有一段,xia6*注云:'鄭轂親見。'轂嘗云:'曾見上蔡每說話,必覆巾掀髯攘臂。'"方錄云:"鄭轂言:'上蔡平日說話到掀舉處,必反袖以見精采。'"某曰:"若他與朱子發說論語,大抵是如此。"曰:"以此語學者,不知使之從何入頭!"〔可學〕
  上蔡觀復齋記中說道理,皆是禪學底意思。〔義剛〕
  問上蔡"學佛欲免輪迴"一段。曰:"答辭似不甚切。"〔可學〕
  上蔡語錄論佛處,乃江民表語。民表為諫官,甚有可觀,只是學佛。當初是人寫江語與謝語共一冊,遂誤傳作謝語。唯室先生陳齊之有辨,辨此甚明。〔璘〕
  國秀問:"上蔡說橫渠以禮教人,其門人下梢頭低,只'溺於刑名度數之間,行得來困,無所見處',如何?"曰:"觀上蔡說得又自偏了。這都看不得禮之大體,所以都易得偏。如上蔡說橫渠之非,以為'欲得正容謹節'。這自是好,如何廢這個得?如專去理會刑名度數,固不得;又全廢了這個,也不得。如上蔡說,便非曾子'籩豆則有司存',本末並見之意。後世如有作者,必不專泥於刑名度數,亦只整頓其大體。如孟子在戰國時己自見得許多瑣碎不可行,故說喪服、經界諸處,只是理會大體,此便是後來要行古禮之法。"〔賀孫〕
  問:"上蔡云:'陰陽交而有神,形氣離而有鬼。知此者為智,事此者為仁。'上兩句只是說伸而為神,歸而為鬼底意思?"曰:"是如此。"問:"'事此者為仁',只是說能事鬼神者,必極其誠敬以感格之,所以為仁否?"曰:"然。"問:"謝又云:'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可者,是可以祭祀底否?"曰:"然。"問:"禮謂致生為不知,此謂致生為知?"曰:"那只是說明器。如三日齋,七日戒,直是將做個生底去祭他,方得。"問:"謝又雲'致死之故,其鬼不神。'"曰:"你心不向他,便無了。"問:"且如淫祠,自有靈應,如何便會無?"曰:"昔一僧要破地獄,人教他念破地獄咒,偏無討這咒處。一僧與雲'遍觀法界性'四句便是。"或云:"只是'一切惟心造'。"曰:"然。"又問:"齋戒只是要團聚自家精神。然'自家精神,即祖考精神'。不知天地山川鬼神,亦只以其來處一般否?"曰:"是如此。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封內山川,是他是主。如古人祭墓,亦只以墓人為屍。"〔胡泳〕
  鬼神,上蔡說得好。只覺得"陰陽交而有神"之說,與後"神"字有些不同。只是他大綱說得極好,如曰:"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可者,是合當祭,如祖宗父母,只須著盡誠感格之,不要人便做死人看待他。"不可者使人遠之,不使人致生之。"不可者,是不當祭,如閒神野鬼,聖人便要人遠之,不要人做生人看待他。可者格之,須要得他來;不可者遠之,我不管他,便都無了。"精氣為物,遊魂為變。"天地陰陽之氣交合,便成人物;到得魂氣歸於天,體魄降於地,是為鬼,便是變了。說魂,則魄可見。〔賀孫〕
  叔器問:"上蔡說鬼神云:'道有便有,道無便無。'初看此二句,與'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一般;而先生前夜言上蔡之語未穩,如何?"曰:"'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便是合有底,我若誠則有之,不誠則無之。'道有便有,道無便無',便是合有底當有,合無底當無。上蔡而今都說得粗了,合當道:合有底,從而有之,則有;合無底,自是無了,便從而無之。今卻只說'道有便有,道無便無',則不可。"〔義剛〕
  上蔡言:"鬼神,我要有便有,以天地祖考之類。要無便無。"以"非其鬼而祭之"者,你氣一正而行,則彼氣皆散矣。〔揚〕
  上蔡曾有手簡云:"大事未辦。"李先生謂:"不必如此,死而後已,何時是辦!"〔方〕
  上蔡曰:"人不可無根",便是難。所謂根者,只管看,便是根,不是外面別討個根來。
  上蔡說"先有知識,以敬涵養",似先立一物了。〔方〕
  上蔡云:"誠是實理。"不是專說是理。後人便只於理上說,不於心上說,未是。〔可學〕
  上蔡言"無窮者,要當會之以神",是說得過當。只是於訓詁處尋繹踐履去,自然"下學上達"。〔賀孫〕
  "上蔡雲'見於作用者,心也',謂知而動者便是。"先生云:"本體是性,動者情,兼體動靜者心。性靜,情動。心。"〔方〕以下數條,方問上蔡語錄。
  "養心不如悅心。"先生云:"'不如'字,恐有之;'淺近'字,恐伊川未必爾。此錄已傳兩手,可疑。'悅心'說,更舉出處看。理義是本有,自能悅心,在人如行慊於心。"
  "心之窮物有盡,而天者無盡。"先生云:"得其本,則用之無窮,不須先欲窮知其無窮也。"
  "放開只守。"追記語中,說得頗別。似謂放開是自然豁開乃得之效;未得,則只是守此。錄中語不安。
  "敬則與事為一。"先生云:"此與明道伊川說別。今胡文定一派要'身親格'者,是宗此意。"
  說"何思何慮"處,伊川本不許,上蔡卻自擔當取也。讀語錄及易傳可見。這同上。
  上蔡家始初極有好玩,後來為克己學,盡舍之。後來有一好硯,亦把與人。〔方〕
  曾恬天隱嘗問上蔡云云,上蔡曰:"用得底便是。"以其說絮,故答以是。又嘗問"恭、敬"字同異。曰:"異。""如何異?"曰:"'恭'平聲,'敬'仄聲。"上蔡英發,故胡文定喜之,想見與游楊說話時悶也。〔揚〕
  如今人說道,愛從高妙處說,便說入禪去,自謝顯道以來已然。向時有一陳司業,名可中,專一好如此說。如說如何是伊尹樂堯舜之道,他便去下面下一語云:"江上一犁春雨。"如此等類煞有,亦煞有人從它。只是不靠實,自是說他一般話。〔謙〕
  ◎楊中立
  龜山天資高,樸實簡易;然所見一定,更不須窮究。某嘗謂這般人,皆是天資出人,非假學力。如龜山極是簡易,衣服也只據見定。終日坐在門限上,人犯之亦不較。其簡率皆如此。〔道夫〕榦嘗聞先生云:"坐在門外石坐子上。"今雲門限,記之誤也。方錄云:"龜山有時坐門限上。李先生云:'某即斷不敢。'"
  龜山解文字著述,無綱要。〔方〕
  龜山文字議論,如手捉一物正緊,忽墜地,此由其氣弱。
  "龜山詩文說道理之類,才說得有意思,便無收殺。"揚曰:"是道理不透否?"曰:"雖然,亦是氣質弱,然公平無病。五峰說得卻緊,然卻有病。程先生少年文字便好,如養魚記顏子論之類。"〔揚〕
  龜山言:"'天命之謂性',人慾非性也。"天命之善,本是無人慾,不必如此立說。知言云:"天理人慾,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自是它全錯看了!〔德明〕
  "龜山與范濟美言:'學者須當以求仁為要,求仁,則"剛、毅、木、訥近仁"一言為要。'"先生曰:"今之學者,亦不消專以求仁為念;相將只去看說仁處,他處盡遺了。須要將一部論語,粗粗細細,一齊理會去,自然有貫通處,卻會得仁,方好。又,今人說曾子只是以魯得之,蓋曾子是資質省力易學。設使如今人之魯,也不濟事。范濟美博學高才,俊甚,故龜山只引'剛、毅、木、訥'告之,非定理也。"
  問:"龜山言:'道非禮,則盪而無止;禮非道,則梏於器數儀章之末。'則道乃是一虛無恍惚無所準則之物,何故如此說'道'字?"曰:"不可曉。此類甚多。"因問:"如此說,則似禪矣。"曰:"固是。其徒如蕭子莊李西山陳默堂皆說禪。龜山沒,西山嘗有佛經疏追薦之。唯羅先生卻是著實子細去理會。某舊見李先生時,說得無限道理,也曾去學禪。李先生云:'汝恁地懸空理會得許多,而面前事卻又理會不得!道亦無玄妙,只在日用間著實做工夫處理會,便自見得。'後來方曉得他說,故今日不至無理會耳。"〔銖〕
  "龜山彈蔡京,亦是,只不迅速。"擇之曰:"龜山晚出一節,亦不是。"曰:"也不乾晚出事。若出來做得事,也無妨。他性慢,看道理也如此。平常處看得好,緊要處卻放緩了!做事都渙散無lun6*理。將樂人性急,粗率。龜山卻恁寬平,此是間氣。然其粗率處,依舊有土風在。"〔義剛〕
  或問:"龜山晚年出處不可曉,其召也以蔡京,然在朝亦無大建明。"曰:"以今觀之,則可以追咎當時無大建明。若自家處之,不知當時所以當建明者何事?"或云:"不過擇將相為急。"曰:"也只好說擇將相固是急,然不知當時有甚人可做。當時將只說种師道,相只說李伯紀,然固皆嘗用之矣。又況自家言之,彼亦未便見聽。據當時事勢亦無可為者,不知有大聖賢之才如何爾。"〔僩〕
  問:"龜山晚年出得是否?"曰:"出如何不是?只看出得如何。當初若能有所建明而出,則勝於不出。"曰:"渠用蔡攸薦,蔡老令攸薦之。亦未是。"曰:"亦不妨。當時事急,且要速得一好人出來救之,只是出得來不濟事耳。觀渠為諫官,將去猶惓惓於一對,已而不得對。及觀其所言,第一,正心、誠意,意欲上推誠待宰執;第二,理會東南綱運。當時宰執皆庸繆之流,待亦不可,不行亦不可。不告以窮理,而告以正心、誠意。賊在城外,道途正梗,縱有東南綱運,安能達?所謂'雖有粟,安得而食諸'!當危急之時,人所屬望,而著數乃如此!所以使世上一等人笑儒者以為不足用,正坐此耳。"〔可學〕
  草堂先生及識元城龜山。龜山之出,時已七十歲,卻是從蔡攸薦出。他那時覺得這邊扶持不得,事勢也極,故要附此邊人,所以薦龜山。初緣蔡攸與蔡子應說,令其薦舉人才,答云:"太師用人甚廣,又要討甚么人?"曰:"緣都是勢利之徒,恐緩急不可用。有山林之人,可見告。"他說:"某隻知鄉人鼓山下張觷,字柔直,其人甚好。"蔡攸曰:"家間子侄未有人教,可屈他來否?"此人即以告張,張即從之。及教其子弟,儼然正師弟子之分,異於前人。得一日,忽開諭其子弟以奔走之事,其子弟駭愕,即告之曰:"若有賊來,先及汝等,汝等能走乎?"子弟益驚駭,謂先生失心,以告老蔡。老蔡因悟曰:"不然,他說得是。"蓋京父子此時要喚許多好人出,已知事變必至,即請張公叩之。張言:"天下事勢至此,已不可救,只得且收舉幾個賢人出,以為緩急倚仗耳。"即令張公薦人,張公於是薦許多人,龜山在一人之數。今龜山墓誌云:"會有告大臣以天下將變,宜急舉賢以存國,於是公出。"正謂此。張後為某州縣丞。到任,即知虜人入寇,必有自海道至者,於是買木為造船之備。逾時果然。虜自海入寇,科州縣造舟,倉卒擾擾,油灰木材莫不踴貴。獨張公素備,不勞而辦。以此見知於帥憲,知南劍。會葉鐵入寇,民大恐。他即告諭安存之,率城中諸富家,令出錢米,沽酒,買肉,為蒸糊之類。遂分民兵作三替,逐替燕犒酒食,授以兵器。先一替出城與賊接戰,即犒第二替出;先替未倦,而後替即得助之。民大喜,遂射殺賊首。富民中有識葉鐵者,即厚勞之,勿令執兵;只令執長鎗,上懸白旗,令見葉鐵,即以白旗指向之。眾上了弩,即其所指而發,遂中之。後都統任某欲爭功,亦讓與之。其餘諸盜,卻得都統之力,放賊之叔父以成反間。〔賀孫〕儒用錄別出。
  問龜山出處之詳。曰:"蔡京晚歲漸覺事勢狼狽,亦有隱憂。其從子應之文蔚錄云:"君謨之孫,與他敘譜。"自興化來,因訪問近日有甚人才。應之愕然曰:'今天下人才,盡在太師陶鑄中,某何人,敢當此問!'京曰:'不然。覺得目前儘是面諛脫取辟職去底人,恐山林間有人才,欲得知。'應之曰:'太師之問及此,則某不敢不對。福州有張觷,字柔直者,抱負不苟。'觷平日與應之相好,時適赴吏部,應之因舉其人以告。遂賓致之為塾客,然亦未暇與之相接。柔直以師道自尊,待諸生嚴厲,異於他客,諸生已不能堪。一日,呼之來前,曰:'汝曹曾學走乎?'諸生曰:'某尋常聞先生長者之教,但令緩行。'柔直曰:'天下被汝翁作壞了。早晚賊發火起,首先到汝家。若學得走,緩急可以逃死。'諸子大驚,走告其父,曰:'先生忽心恙'云云。京聞之,矍然曰:'此非汝所知也!'即入書院,與柔直傾倒,因訪策焉。柔直曰:'今日救時,已是遲了。只有收拾人才是第一義。'京因叩其所知,遂以龜山為對。龜山自是始有召命。今龜山墓誌中有'是時天下多故,或說當世貴人,以為事至此,必敗。宜引耆德老成置諸左右,開道上意'雲者,蓋為是也。柔直後守南劍,設方略以拒范汝為,全活一城,甚得百姓心。其去行在所也,買冠梳雜碎之物,不可勝數,從者莫測其所以。後過南劍,老稚迎拜者相屬於道。柔直一一拊勞之,且以所置物分遺。至今廟食郡中。"陳德本云:"柔直與李丞相極厚善。其卒也,丞相以詩哭之云:'中原未恢復,天乃喪斯人!'"儒用按:鄉先生羅祕丞日錄:"柔直嘗知鼎州。祕丞罷舒州士曹,避地於鄉之石牛寨,與之素昧平生。時方道梗,柔直在湖南,乃宛轉寄詩存問云:'曾聞避世門金馬,何事投身寨石牛!千里重湖方鼎沸,可能同上岳陽樓?'"則其汲汲人物之意,亦可見矣。"是詩,夷堅志亦載,但以為袁司諫作,非也。又按玉溪文集雲"柔直嘗知贛州,招降盜賊"雲。
  蔡京在政府,問人材於其族子蔡子應,端明之孫。以張柔直對。張時在部注擬,京令子ying6*招之,授以問館。張至,以師禮自尊,京之子弟怪之。一日,張教京家子弟習走。其子弟云:"從來先生教某們慢行。今令習走,何也?"張云:"乃公作相久,敗壞天下。相次盜起,先殺汝家人,惟善走者可脫,何得不習!"家人以為心風,白京。京愀然曰:"此人非病風。"召與語,問所以扶救今日之道及人材可用者。張公遂言龜山楊公諸人姓名,自是京父子始知有楊先生。〔德明〕
  問:"龜山當時何意出來?"曰:"龜山做人也苟且,是時未免祿仕,故胡亂就之。苟可以少行其道,龜山之志也。然來得已不是;及至,又無可為者,只是說得那沒緊要底事。當此之時,苟有大力量,咄嗟間真能轉移天下之事,來得也不枉。既不能然,又只是隨眾鶻突。及欽宗即位,為諫議大夫,因爭配享事,為孫仲益所攻。孫言,楊某曩常與蔡京諸子游,今眾議攻京,而楊某曰,慎毋攻居安云云。龜山遂罷。"又曰:"蔡京當國時,其所收拾招引,非止一種,諸般名色皆有。及淵聖即位,在朝諸人盡飽蔡京,且未暇顧國家利害。朝廷若索性貶蔡京過嶺,也得一事了。今日去幾官,分司西京;明日去幾官,又移某州;後日又移某州,至潭州而京病死。自此一年間,只理會得個蔡京。這後面光景迫促了,虜人之來,已不可遏矣!京有四子:攸絛翛鞗。鞗尚主。絛曾以書諫其父,徽宗怒,令京行遣,一家弄得不成模樣,更不堪說。攸翛後被斬。是時王黼童貫梁師成輩皆斬,此數人嘗欲廢立,欽宗平日不平之故也。及高宗初立時,猶未知辨別元祐熙豐之黨,故用汪黃,不成人才。汪黃又小人中之最下、最無能者。及趙丞相居位,方稍能辨別;亦緣孟後居中,力與高宗說得透了;高宗又喜看蘇黃輩文字,故一旦覺悟而自惡之,而君子小人之黨始明。"〔僩〕
  "龜山裂裳裹足,自是事之變,在家亦無可為。雖用'治蠱'之說,然文定云:'若從其言,亦救得一半。'"先生云:"若用其言,則議論正;議論正,則小人不得用。(然龜山亦言天下事。)當時排正論者,耿南仲馮澥二人之力為多,二人竟敗國!南仲上言:'或者以王氏學不可用。陛下觀祖宗時道德之學,人才兵力財用,能如熙豐時乎?陛下安可輕信一人之言以變之?'批答云:'頃以言者如何如何,今聞師傅之臣言之如此,若不爾,幾誤也!前日指揮,更不施行。'"〔方〕
  問:"龜山晚歲一出,為士子詬罵,果有之否?"曰:"他當時一出,追奪荊公王爵,罷配享夫子且欲毀劈三經板。士子不樂,遂相與聚問三經有何不可,輒欲毀之?當時龜山亦謹避之。"問:"或者疑龜山此出為無補於事,徒爾紛紛。或以為大賢出處不可以此議,如何?"曰:"龜山此行固是有病,但只後人又何曾夢到他地位在!惟胡文定以柳下惠'援而止之而止'比之,極好。"〔道夫〕
  龜山之出,人多議之。惟胡文定之言曰:"當時若能聽用,決須救得一半。"此語最公。蓋龜山當此時雖負重名,亦無殺活手段。若謂其懷蔡氏汲引之恩,力庇其子,至有"謹勿擊居安"之語,則誣矣。幸而此言出於孫覿,人自不信。〔儒用〕
  坐客問龜山立朝事。曰:"胡文定論得好:'朝廷若委吳元忠輩推行其說,決須救得一半,不至如後來狼狽。'然當時國勢已如此,虜初退後,便須急急理會,如救焚拯溺。諸公今日論蔡京,明日論王黼,當時奸黨各已行遣了,只管理會不休,擔閣了日子。如吳元忠李伯紀向來亦是蔡京引用,免不得略遮庇,只管chi6*人議論。龜山亦被孫覿輩窘擾。"〔德明〕
  問:"龜山云:'訊息盈虛,天且不能暴為之,去小人亦不可驟。'如何?"曰:"只看時如何,不可執。天亦有迅雷風烈之時。"〔德明〕
  伯夷微似老子。胡文定作龜山墓誌,主張龜山似柳下惠,看來是如此。〔僩〕
  "孫覿見龜山撰曾內翰行狀,曰:'楊中立卻會做文字。'"先生曰:"龜山曾理會文字來。"
  李先生嘗云:"人見龜山似不管事,然甚曉事也。"〔方〕
  李先生言:"龜山對劉器之言,為貧。文定代雲竿木云云,不若龜山之遜避也。"汪書延李,初至,見便問之。未竟,李疾作。〔方〕
  龜山張皇佛氏之勢,說橫渠不能屈之為城下之盟。亦如李鄴張皇金虜也。龜山嘗稱李奉使還云:"金人上馬如龍,步行如虎,度水如獺,登城如猿。"時人目為"四如給事"。〔方〕
  問:"橫浦語錄載張子韶戒殺,不食蟹。高抑崇相對,故食之。龜山云:'子韶不殺,抑崇故殺,不可。'抑崇退,龜山問子韶:'周公何如人?'對曰:'仁人。'曰:'周公驅猛獸,兼夷狄,滅國者五十,何嘗不殺?亦去不仁以行其仁耳。'"先生曰:"此特見其非不殺耳,猶有未盡。須知上古聖人制為罔罟佃漁,食禽獸之肉。但'君子遠庖廚',不暴殄天物。須如此說,方切事情。"〔德明〕
  龜山銘志不載高麗事。他引歐公作梅聖俞墓誌不載希文詩事,辨得甚好。"孰能識車中之狀,意欲施之事?"見韓詩外傳。〔道夫〕
  龜山墓誌,首尾卻是一篇文字。後來不曾用。〔方〕
  ◎游定夫
  游定夫德性甚好。〔升卿〕
  游定夫,徽廟初為察院,忽申本台乞外,如所請。志完駭之。定夫云:"公何見之晚!如公亦豈能久此?"〔方〕
  ◎侯希聖
  胡氏記侯師聖語曰:"仁如一元之氣,化育流行,無一息間斷。"此說好。〔閎祖〕
  李先生云:"侯希聖嘗過延平,觀其飲啗,粗疏人也。"〔方〕
  ◎尹彥明
  和靖在程門直是十分鈍底。被他只就一個"敬"字做工夫,終被他做得成。〔節〕
  和靖守得緊,但不活。〔蓋卿〕
  和靖持守有餘而格物未至,故所見不精明,無活法。〔升卿〕
  和靖才短,說不出,只緊守伊川之說。〔去偽〕
  和靖諦當。又云:"就諸先生立言觀之,和靖持守得不失。然才短,推闡不去,遇面生者,說得頗艱。"〔方〕
  和靖守得謹,見得不甚透。如俗語說,他只是"抱得一個不哭底孩兒"!〔義剛〕
  問:"和靖言,先生教人,只是專令用'敬以直內'一段,未盡。"曰:"和靖才力短,伊川就上成就它,它亦據其所聞而守之,便以為是。"〔可學〕
  自其上者言之,有明未盡處;自其下者言之,有明得一半,便謂只是如此。尹氏亦只是明得一半,便謂二程之教止此,孔孟之道亦只是如此。惟是中人之性,常常著力照管自家這心要常在。須是窮得透徹,方是。〔敬仲〕
  和靖只是一個篤實,守得定。如涪州被召,祭伊川文云:"不背其師則有之,有益於世則未也。"因言:"學者只守得某言語,已自不易,少間又自轉移了。"炎言。
  和靖說"主一"。與祈居之云:"如人入神廟,收斂精神,何物可入得!"有所據守。〔方〕
  和靖主一之功多,而窮理之功少。故說經雖簡約,有益學者,但推說不去,不能大發明。在經筵進講,少開悟啟發之功。紹興初入朝,滿朝注想,如待神明,然亦無大開發處。是時高宗好看山谷詩。尹云:"不知此人詩有何好處?陛下看它作什麼?"只說得此一言。然只如此說,亦何能開悟人主!大抵解經固要簡約。若告人主,須有反覆開導推說處,使人主自警省。蓋人主不比學者,可以令他去思量。如孔子告哀公顏子好學之問,與答季康子詳略不同,此告君之法也。〔銖〕
  和靖當經筵,都說不出。張魏公在蜀中,一日,招和靖語之:"'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此孟子至論。"和靖曰:"未是。"張曰:"何者為至?"和靖曰:"'好善優於天下'為至。"先生曰:"此和靖至論,極中張病。然正好發明,惜但此而止耳。張初不喜伊洛之學,故諫官有言。和靖適召至九江,見其文,辭之,張皇恐再薦。和靖持守甚確,凡遇飲,手足在一處。醉後亦然。"〔揚〕
  胡文定初疑尹和靖,後見途中辭召表,方知其真有得。表言"臣師程某,今來亦不過守師之訓。變所守,又何取"云云之意。時陳公輔論伊川學,故途中進此表,尹亦只得如此辭。文定以此取之,亦未可見尹所得處。〔揚〕
  尹子之學有偏處。渠初見伊川,將朱公掞所抄語錄去呈,想是他為有看不透處。故伊川云:"某在,何必觀此書?"蓋謂不如當面與它說耳。尹子後來遂云:"語錄之類不必看。"不知伊川固雲"某在不必觀",今伊川既不在,如何不觀?又如云:"易傳是伊川所自作者,其他語錄是學者所記。故謂只當看易傳,不當看語錄。"然則夫子所自作者春秋而已,論語亦門人所記也。謂學夫子者只當看春秋,不當看論語,可乎!〔〈螢,中"蟲改田"〉〕
  尹和靖疑伊川之說,多其所未聞。〔璘〕
  王德修相見。先生問德修:"和靖大概接引學者話頭如何?"德修曰:"先生只雲'在力行'。"曰:"力行以前,更有甚功夫?"德修曰:"尊其所聞,行其所知。"曰:"須是知得,方始行得。"德修曰:"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以至'從心所欲不逾矩',皆是說行。"曰:"便是先知了,然後志學。"〔文蔚〕
  問:"'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和靖言行錄云:'易行乎其中,聖人純亦不已處。'莫說得太拘?'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如言'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乎其中,無適而非也。今只言聖人'純亦不已',莫太拘了?"曰:"亦不是拘,他說得不是。陰陽升降便是易。易者,陰陽是也。"〔文蔚〕
  和靖與楊畏答問一段語,殊無血脈。謂非本語,極是。龜山說得固佳,然亦出於程子"羈靮以御馬而不以制牛,胡不乘牛而服馬"之說。〔鎬〕
  "人之所畏,不得不畏。"此是和靖見未透處,亦是和靖不肯自欺屈強妄作處。〔鎬〕
  和靖赴樂會,聽曲子,皆知之,亦歡然;但拱手安足處,終日未嘗動也。在平江時,累年用一扇,用畢置架上。凡百嚴整有常。有僧見之,云:"吾不知儒家所謂周孔為如何,然恐亦只如此也。"〔方〕
  王德修言,一日早起見和靖。使人傳語,令且坐,候看經了相見。少頃,和靖出。某問曰:"先生看甚經?"曰:"看光明經。"某問:"先生何故看光明經?"曰:"老母臨終時,令每日看此經一部,今不敢違老母之命。"先生曰:"此便是平日闕卻那'諭父母於道'一節,便致得如此。"〔文蔚〕
  ◎張思叔
  張思叔與人做思堂記,言世間事有當思者,有不當思者:利害生死,不當思也;如見某物而思終始之云云,此當思也。〔方〕
  ◎郭立之子和
  "郭子和傳其父學,又兼象數,其學已雜,又被謝昌國拈掇得愈不是了!且如九圖中性善之說,性豈有兩個?善又安有內外?故凡惡者,皆氣質使然。若去其惡,則見吾性中當來之善。語。"又問:"郭以兼山學自名,是其學只一艮卦。"曰:"易之道,一個艮卦可盡,則不消更有六十三卦。"又曰:"謝昌國論西銘'理一而分殊',尤錯了!"〔去偽〕
  郭子和性論,與五峰相類。其言曰:"目視耳聽,性也。"此語非也。視明而聽聰,乃性也。箕子分明說:"視曰明,聽曰聰。"若以視聽為性,與僧家"作用是性"何異?五峰曰:"好惡,性也。君子好惡以道,小人好惡以欲。君子小人者,天理人慾而已矣。"亦不是。蓋好善惡惡,乃性也。〔璘〕
  ◎胡康侯(雖非門人,而嘗見謝楊,今附。子侄附。)
  或問:"胡文定之學與董仲舒如何?"曰:"文定卻信'得於己者可以施於人,學於古者可以行於今'。其他人皆謂得於己者不可施於人,學於古者不可行於今,所以淺陋。然文定比似仲舒較淺,仲舒比似古人又淺。"又曰:"仲舒識得本原,如雲'正心修身可以治國平天下',如說'仁義禮樂皆其具',此等說話皆好。若陸宣公之論事,卻精密,第恐本原處不如仲舒。然仲舒施之臨事,又卻恐不如宣公也。"〔學蒙〕
  文定大綱說得正。微細處,五峰尤精,大綱卻有病。〔方〕
  胡文定說較疏,然好;五峰說密,然有病。
  問:"文定言,人常令胸中自在。"云:"克己無欲。"〔方〕
  文定氣象溫潤,卻似貴人。〔方〕
  原仲說,文定少時性最急,嘗怒一兵士,至親毆之,兵輒抗拒。無可如何,遂回入書室中作小冊,盡寫經傳中文有寬字者於冊上以觀玩,從此後遂不性急矣。〔方〕
  胡文定云:"知至故能知言,意誠故能養氣。"此語好。又云:"豈有見理已明而不能處事者!"此語亦好。〔夔孫〕
  "胡文定公傳家錄,議論極有力,可以律貪起懦,但以上工夫不到。如訓子弟作郡處,末後說道:'將來不在人下。'便有克伐之意。"子升云:"有力行之意多,而致知工夫少。"曰:"然。"〔木之〕
  問:"文定靖康第二劄如何?"云:"君相了得,亦不必定其規模;不然,亦須定其大綱。專戰、專和、專守之類,可定。"〔揚〕
  文定論時事,要掃除故跡,乘勢更張。龜山論時,用其蠱卦說,且扶持苟完。龜山語見答胡康侯第八書中,止謂役法、冗官二事而已,非盡然也。伊川有從本言者,有從末言者。從末言,小變則小益,大變則大益。包荒傳云:"以含洪之體,為剛果之用。"〔方〕
  胡文定公云:"世間事如浮雲流水,不足留情,隨所寓而安也。"寅近年卻於正路上有個見處,所以立朝便不碌碌,與往日全不同。往時虛憍恃氣,今則平心觀理矣。〔振〕
  曾吉甫答文定書中"天理人慾"之說,只是籠罩,其實初不曾見得。文定便許可之,它便只如此住了。〔〈螢,中"蟲改田"〉〕
  胡文定初得曾文清時,喜不可言。然已仕宦駸駸了,又參禪了,如何成就得他!〔揚〕
  向見籍溪說,文定當建炎間,兵戈擾攘,寓荊門,擬遷居。適湘中有兩士人協力具舟楫,往迎文定,其一人乃黎才翁。文定始亦有遲疑之意,及至湘中,則舍宇動用,便利如歸,處之極安。又聞范丈說,文定得碧泉,甚愛之。有本亭記所謂"命門弟子往問津焉",即才翁也。〔佐〕
  胡致堂之說雖未能無病,然大抵皆太過,不會不及,如今學者皆是不及。〔學蒙〕(以下明仲。)
  胡致堂說道理,無人及得他。以他才氣,甚么事做不得!只是不通檢點,如何做得事成?我欲做事,事未起,而人已檢點我矣。〔僩〕
  胡致堂議論英發,人物偉然。向嘗侍之坐,見其數杯後,歌孔明出師表,誦張才叔自靖人自獻於先王義,陳了翁奏狀等,可謂豪傑之士也!讀史管見乃嶺表所作,當時並無一冊文字隨行,只是記憶,所以其間有牴牾處。有人好誦佛書,致堂因集史傳中虜人姓名揭之一處,其人果收去念誦,此其戲也。又嘗解論語"舉直錯諸枉"章雲,是時哀公威權已去,不知何以為舉錯;但能以是權付之孔子,斯可矣。〔人傑〕
  胡氏管見有可刪者。慕容超說、昭帝說。〔〈螢,中"蟲改田"〉〕
  南軒言"胡明仲有三大功:一,言太上即尊位事;二,行三年喪;三云云"。先生云:"南軒見得好。設使不即位,只以大元帥討賊,徽廟升遐,率六軍縞素,是甚么模樣氣勢!後來一番難如一番。今日有人做亦得,只是又較難些子!"〔揚〕
  胡籍溪人物好,沈靜謹嚴,只是講學不透。〔賀孫〕(以下原仲。)
  藉溪教諸生於功課餘暇,以片紙書古人懿行,或詩文銘贊之有補於人者,粘置壁間;俾往來誦之,鹹令精熟。〔若海〕
  籍溪廳上大榜曰:"文定書堂。"籍溪舊開藥店,"胡居士熟藥正鋪"並諸藥牌,猶存。〔振〕
  "明仲甚畏仁仲議論,明仲亦自信不及。"先生云:"人不可不遇敵己之人。仁仲當時無有能當之者,故恣其言說出來。然今觀明仲說,較平正。"〔揚〕(以下仁仲。)
  游楊之後,多為秦相所屈。胡文定剛勁,諸子皆然。和仲不屈於秦,仁仲直卻其招不往。〔揚〕
  仁仲見龜山求教,龜山云:"且讀論語。"問:"以何為要?"云:"熟讀。"〔方〕
  五峰善思,然思過處亦有之。〔道夫〕
  知言形容道德,只是如畫卦影。到了後方理會得,何益!〔方〕
  東萊云:"知言勝似正蒙。"先生曰:"蓋後出者巧也。"〔方子〕振錄云:"正蒙規摹大,知言小。"
  知言疑義,大端有八:性無善惡,心為已發,仁以用言,心以用盡,不事涵養,先務知識,氣象迫狹,語論過高。〔方〕
  做出那事,便是這裡有那理。凡天地生出那物,便都是那裡有那理。五峰謂"性立天下之有",說得好;"情效天下之動",效如效死、效力之"效",是自力形出也。〔淳〕
  五峰說"心妙性情之德"。不是他曾去研窮深體,如何直見得恁地!〔夔孫〕
  "心妙性情之德。"妙是主宰運用之意。〔升卿〕
  仲思問:"五峰中、誠、仁如何?"曰:"'中者性之道',言未發也;'誠者命之道',言實理也;'仁者心之道',言發動之端也。"又疑"道"字可改為"德"字。曰:"亦可。'德'字較緊,然他是特地下此寬字。伊川答與叔書中亦云:'中者性之德,近之。'伯恭云:'知言勝正蒙。'似此等處,誠然,但不能純如此處爾。"又疑中、誠、仁,一而已,何必別言?曰:"理固未嘗不同。但聖賢說一個物事時,且隨處說他那一個意思。自是他一個字中,便有個正意義如此,不可混說。聖賢書初便不用許多了。學者亦宜各隨他說處看之,方見得他所說字本相。如誠、如中、如仁。若便只混看,則下梢都看不出。"〔伯羽〕(砥錄別出。)
  仲思問:"天之所以命乎人者,實理而已。故言'誠者命之道,中者性之道',如何?"曰:"未發時便是性。"曰:"如此,則喜怒哀樂未發便是性,既發便是情。"曰:"然。此三句道得極密。伯恭道'知言勝似正蒙',如這處,也是密,但不純恁地。"又問:"'道'字不如'德'字?"曰:"所以程子云:'中者性之德為近之。'但言其自然,則謂之道;言其實體,則謂之德。'德'字較緊,'道'字較寬。但他故下這寬字,不要挨拶著他。"又問:"言中,則誠與仁亦在其內否?"曰:"不可如此看。若可混並,則聖賢已自混並了。須逐句看他:言誠時,便主在實理髮育流行處;言性時,便主在寂然不動處;言心時,便主在生髮處。"〔砥〕
  堯卿問:"'誠者性之德',此語如何?"曰:"何者不是性之德?如仁義禮智皆性之德,恁地說較不切。不如胡氏'誠者命之道乎'說得較近傍。"〔義剛〕
  問:"'誠者物之終始',而'命之道'。"曰:"誠是實理,徹上徹下,只是這個。生物都從那上做來,萬物流形天地之間,都是那底做。五峰云:'誠者命之道,中者性之道,仁者心之道。'此數句說得密。如何大本處卻含糊了!以性為無善惡,天理人慾都混了,故把作同體。"或問:"'同行'語如何?"曰:"此卻是只就事言之。"直卿曰:"它既以性無善惡,何故云'中者性之道'?"曰:"它也把中做無善惡。"
  李維申說:"合於心者為仁。"曰:"卻是從義上去。不如前日說'存得此心便是仁',卻是。"因舉五峰語云:"'人有不仁,心無不仁。'說得極好!"〔雉〕
  胡五峰云:"人有不仁,心無不仁。"此說極好!人有私慾遮障了,不見這仁,然心中仁依舊只在。如日月本自光明,雖被雲遮,光明依舊在里。又如水被泥土塞了,所以不流,然水性之流依舊只在。所以"克己復禮為仁",只是克了私慾,仁依舊只在那裡。譬如一個鏡,本自光明,只緣塵,都昏了。若磨去塵,光明只在。〔明作〕
  "五峰曰:'人有不仁,心無不仁。'既心無不仁,則'巧言令色'者是心不是?如'巧言令色',則不成說道'巧言令色'底不是心,別有一人'巧言令色'。如心無不仁,則孔子何以說'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蕭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這個便是心無不仁。"曰:"回心三月不違仁,如何說?"問者默然久之。先生曰:"既說回心三月不違仁,則心有違仁底。違仁底是心不是?說'我欲仁',便有不欲仁底,是心不是?"〔節〕
  "五峰謂'人有不仁,心無不仁',此語有病。且如顏子'其心三月不違仁'。若才違仁,其心便不仁矣,豈可謂'心無不仁'!"定夫云:"恐是五峰說本心無不仁。"曰:"亦未是。譬如人今日貧,則說昔日富不得。"〔震〕
  伊川初嘗曰:"凡言心者,皆指已發而言。"後復曰:"此說未當。"五峰卻守其前說,以心為已發,性為未發,將"心性"二字對說。知言中如此處甚多。〔〈螢,中"蟲改田"〉〕
  人學當勉,不可據見定。蓋道理無窮,人之思慮有限,若只守所得以為主,則其或墮於偏者,不復能自明也。如五峰只就其上成就所學,亦只是忽而不詳細反覆也。〔方〕
  問:"知言有云:'佛家窺見天機,有不器於物者。'此語莫已作兩截?"曰:"亦無甚病。方錄作"此語甚得之"。此蓋指妙萬物者,而不知萬物皆在其中。聖人見道體,正如對面見人,其耳目口鼻發眉無不見。佛家如遠望人,只見仿象,初不知其人作何形狀。"問:"佛家既如此說,而其說性乃指氣,卻是兩般。"曰:"渠初不離此說。但既差了,則自然錯入別處去。"〔可學〕
  因言:"久不得胡季隨諸人書。季隨主其家學,說性不可以善言。本然之善,本自無對;才說善時,便與那惡對矣。才說善惡,便非本然之性矣。本然之性是上面一個,其尊無比。(僩錄但云:"季隨主其家學,說性不可以善言。本然之性,是上面一個,其尊無對。")善是下面底,才說善時,便與惡對,非本然之性矣。'孟子道性善',非是說性之善,只是讚嘆之辭,說'好個性'!如佛言'善哉'!(此文定之說。)某嘗辨之雲,本然之性,固渾然至善,不與惡對,(僩錄作"無善可對"。)此天之賦予我者然也。然行之在人,則有善有惡:做得是者為善,做得不是者為惡。豈可謂善者非本然之性?只是行於人者,有二者之異,然行得善者,便是那本然之性也。若如其言,有本然之善,(僩錄作"性"。)又有善惡相對之善,(僩錄作"性"。)則是有二性矣!方其得於天者,此性也;及其行得善者,亦此性也。只是才有個善底,(僩錄作"行得善底"。)便有個不善底,所以善惡須著對說。不是元有個惡在那裡,等得他來與之為對。只是行得錯底,便流入於惡矣。此文定之說,故其子孫皆主其說,而致堂五峰以來,其說益差,遂成有兩性:本然者是一性,善惡相對者又是一性。他只說本然者是性,善惡相對者不是性,豈有此理!然文定又得於龜山,龜山得之東林常摠。摠,龜山鄉人,與之往來,後住廬山東林。龜山赴省,又往見之。摠極聰明,深通佛書,有道行。龜山問:'"孟子道性善",說得是否?'摠曰:'是。'又問:'性豈可以善惡言?'摠曰:'本然之性,不與惡對。'此語流傳自他。然摠之言,本亦未有病。蓋本然之性是本無惡。及至文定,遂以'性善'為讚嘆之辭;到得致堂五峰輩,遂分成兩截,說善底不是性。若善底非本然之性,卻那處得這善來?既曰讚嘆性好之辭,便是性矣。(僩錄作"便是性本善矣"。)若非性善,何讚嘆之有?如佛言'善哉!善哉'!為讚美之辭,亦是說這個道好,所以讚嘆之也。二蘇論性亦是如此,嘗言,'孟子道性善',猶雲火之能熟物也;荀卿言'性惡',猶雲火之能焚物也。龜山反其說而辨之曰:'火之所以能熟物者,以其能焚故耳。若火不能焚,物何從熟?'蘇氏論性說:'自上古聖人以來,至孔子不得已而命之曰一,寄之曰中,未嘗分善惡言也。自"孟子道性善",而一與中始支矣!'儘是胡說!他更不看道理,只認我說得行底便是。諸胡之說亦然,季隨至今守其家說。"因問:"文定卻是卓然有立,所謂'非文王猶興'者。"曰:"固是。他資質好,在太學中也多聞先生師友之訓,所以能然。嘗得潁昌一士人,忘其姓名,問學多得此人警發。後為荊門教授,龜山與之為代,因此識龜山,因龜山方識游謝,不及識伊川。自荊門入為國子博士,出來便為湖北提舉。是時上蔡宰本路一邑,文定卻從龜山求書見上蔡。既到湖北,遂遣人送書與上蔡。上蔡既受書,文定乃往見之。入境,人皆訝知縣不接監司。論理,上蔡既受他書,也是難為出來接他。既入縣,遂先修後進禮見之。畢竟文定之學,後來得於上蔡者為多。他所以尊上蔡而不甚滿於游楊二公,看來游定夫後來也是郎當,誠有不滿人意處。頃嘗見定夫集,極說得醜差,盡背其師說,更說伊川之學不如他之所得。所以五峰臨終謂彪德美曰:'聖門工夫要處只在個"敬"字。游定夫所以卒為程門之罪人者,以其不仁不敬故也。'誠如其言。"〔卓〕(僩錄略。)
  胡氏說善是讚美之辭,其源卻自龜山,龜山語錄可見。胡氏以此錯了,故所作知言並一齊恁地說。本欲推高,反低了。蓋說高無形影,其勢遂向下去。前日說韓子云:"何謂性?仁義禮智信。"此語自是,卻是他已見大意,但下面便說差了。荀子但只見氣之不好,而不知理之皆善。揚子是好許多思量安排:方要把孟子"性善"之說為是,又有不善之人;方要把荀子"性惡"之說為是,又自有好人,故說道"善惡混"。溫公便主張揚子而非孟子。程先生髮明出來,自今觀之,可謂盡矣。〔賀孫〕
  "龜山往來太學,過廬山,見常摠。摠亦南劍人,與龜山論性,謂本然之善,不與惡對。後胡文定得其說於龜山,至今諸胡謂本然之善不與惡對,與惡為對者又別有一善。常摠之言,初未為失。若論本然之性,只一味是善,安得惡來?人自去壞了,便是惡。既有惡,便與善為對。今他卻說有不與惡對底善,又有與惡對底善。如近年郭子和九圖,便是如此見識,上面書一圈子,寫'性善'字,從此牽下兩邊,有善有惡。"或云:"恐文定當來未有甚差,後來傳襲,節次訛舛。"曰:"看他說'善者讚美之辭,不與惡對',已自差異。"〔文蔚〕
  問:"性無善惡之說,從何而始?"曰:"此出於常摠。摠住廬山,龜山入京,枉道見之,留數日。因問:'孟子識性否?'曰:'識。'曰:'何以言之?'曰:'善不與惡對言。'他之意,乃是謂其初只有善,未有惡。其後文定得之龜山,遂差了。今湖南學者信重知言。某嘗為敬夫辨析,甚諱之。渠當初唱道湖南,偶無人能與辨論者,可惜!可惜!"又讀至彪居正問心一段,先生曰:"如何?"可學謂:"不於原本處理會,卻待些子發見!"曰:"孟子此事,乃是一時間為齊王耳。今乃欲引之以上他人之身,便不是了。"良久,又云:"以放心求心,便不是。才知求,心便已回矣,安得謂之放!"〔可學〕
  因論湖湘學者崇尚知言,曰:"知言固有好處,然亦大有差失,如論性,卻曰:'不可以善惡辨,不可以是非分。'既無善惡,又無是非,則是告子'湍水'之說爾。如曰'好惡性也,君子好惡以道,小人好惡以己',則是以好惡說性,而道在性外矣,不知此理卻從何而出。"問:"所謂'探視聽言動無息之本,可以知性',此猶告子'生之謂性'之意否?"曰:"此語亦有病。下文謂:'道義明著,孰知其為此心?物慾引誘,孰知其為人慾?'便以道義對物慾,卻是性中本無道義,逐旋於此處攙入兩端,則是性亦可以不善言矣!如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奧也,善不足以名之,況惡乎?孟子說"性善"雲者,嘆美之辭,不與惡對。'其所謂'天地鬼神之奧',言語亦大故夸逞。某嘗謂聖賢言語自是平易,如孟子尚自有些險處,孔子則直是平實。'不與惡對'之說,本是龜山與摠老相遇,因論孟子說性,曾有此言。文定往往得之龜山,故有是言。然摠老當時之語,猶曰:'渾然至善,不與惡對',猶未甚失性善之意。今去其'渾然至善'之語,而獨以'不與惡對'為嘆美之辭,則其失遠矣!如論齊王愛牛,此良心之苗裔,因私慾而見者,以答求放心之問;然雞犬之放,則固有去而不可收之理;人之放心,只知求之,則良心在此矣,何必等待天理髮見於物慾之間,然後求之!如此,則中間空闕多少去處,正如屋下失物,直待去城外求也!愛牛之事,孟子只就齊王身上說,若施之他人則不可。況操存涵養,皆是平日工夫,豈有等待發見然後操存之理!今胡氏子弟議論每每好高,要不在人下。才說心,便不說用心,以為心不可用。至如易傳中有連使'用心'字處,皆塗去'用'字。某以為,孟子所謂:'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何獨不可以'用'言也?季隨不以為然。遂檢文定春秋中有連使'用心'字處質之,方無語。大率議論文字,須要親切。如伊川說顏子樂道為不識顏子者,蓋因問者元不曾親切尋究,故就其人而答,欲其深思而自得之爾。後人多因程子之言,愈見說得高遠;如是,則又不若樂道之為有據。伊尹'樂堯舜之道',亦果非樂道乎?湖湘此等氣象,乃其素習,無怪今日之尤甚也!"〔謨〕
  五峰知言大抵說性未是。自胡文定胡侍郎皆說性未是。其言曰:"性猶水也。善,其水之下乎;情,其水之瀾乎;欲,其水之波浪乎。"乍看似亦好,細看不然。如瀾與波浪何別?渠又包了qing6*欲在性中,所以其說如此。又云:"性,好惡也。君子以道,小人以欲。君子小人,天理人慾而已矣。"伯恭舊看知言云:"只有兩段好,其餘都不好。一段:'能攻人實病,能受人實攻。'一段:'以天下與人,而無人德我之望;有人之天下,而無取人之嫌。'"後來卻又雲,都好。不知伯恭晚年是如何地看。某舊作孟子或問云:"人說性,不肯定說是性善,只是欲推尊性,於性之上虛立一個'善'字位子,推尊其性耳。不知尊之反所以失之!"〔璘〕
  "五峰云:'好惡,性也。'此說未是。胡氏兄弟既辟釋氏,卻說性無善惡,便似說得空了,卻近釋氏。但當雲'好善而惡惡,性也'。"〈螢,中"蟲改田"〉謂:"好惡,情也。"曰:"只是好惡,卻好惡個甚底?"伯豐謂:"只'君子好惡以道',亦未穩。"曰:"如此,道卻在外,旋好惡之也。"〔〈螢,中"蟲改田"〉〕
  直卿言:"五峰說性云:'好惡,性也。'本是要說得高,不知卻反說得低了!"曰:"依舊是氣質上說。某常要與他改云:'所以好惡者,性也。'"〔宇〕
  "好惡,性也。"既有好,即具善;有惡,即具惡。若只雲有好惡,而善惡不定於其中,則是性中理不定也。既曰天,便有"天命"、"天討"。〔方〕
  知言云:"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義全具,無適無莫;不可以善惡辨,不可以是非分,無過也,無不及也,此中之所以名也。"即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論也。惟伊川"性即理也"一句甚切至。〔閎祖〕
  問:"知言'萬事萬物,性之質也',如何?"曰:"此句亦未有害,最是'好惡,性也',大錯!既以好惡為性,下文卻雲'君子好惡以道',則是道乃旋安排入來。推此,其餘皆可見。"問:"與告子說話莫同否?"曰:"便是'湍水'之說。"又問:"粹然完具云云,卻說得好。又雲不可以善惡言,不可以是非判。"曰:"渠說有二錯:一是把性作無頭面物事;二是云云。"失記。〔可學〕
  "五峰言:'天命不囿於善,不可以人慾對。'"曰:"天理固無對,然有人慾,則天理便不得不與人慾對為消長。善亦本無對,然既有惡,則善便不得不與惡對為盛衰。且謂天命不囿於物,可也;謂'不囿於善',則不知天之所以為天矣!謂惡不足以言性,可也;謂善不足以言性,則不知善之所從來矣!"〔升卿〕
  "好善而惡惡,人之性也。為有善惡,故有好惡。'善惡'字重,'好惡'字輕。君子順其性,小人拂其性。五峰言:'好惡,性也。君子好惡以道,小人好惡以欲。'是'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亦是性也!而可乎?"或問:"'天理人慾,同體異用'之說如何?"曰:"當然之理,人合恁地底,便是體,故仁義禮智為體。如五峰之說,則仁與不仁,義與不義,禮與無禮,智與無智,皆是性。如此,則性乃一個大人慾窠子!其說乃與東坡子由相似,是大鑿脫,非小失也。'同行異情'一句,卻說得去。"〔方子〕
  或問"天理人慾,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曰:"胡氏之病,在於說性無善惡。體中只有天理,無人慾,謂之同體,則非也。同行異情,蓋亦有之,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耳之於聲,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佚',聖人與常人皆如此,是同行也。然聖人之情不溺於此,所以與常人異耳。"人傑謂:"聖賢不視惡色,不聽惡聲,此則非同行者。"曰:"彼亦就其同行處說耳。某謂聖賢立言,處處皆通,必不若胡氏之偏也。龜山云:'"天命之謂性",人慾非性也。'胡氏不取其說,是以人慾為性矣!此其甚差者也。"〔人傑〕
  問:"'天理人慾,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如何?"曰:"下句尚可,上句有病。蓋行處容或可同,而其情則本不同也。至於體、用,豈可言異?觀天理人慾所以不同者,其本原元自不同,何待用也!毦氏之學,大率於大本處看不分曉,故銳於辟異端,而不免自入一腳也。如說性,便說'性本無善惡,發然後有善惡'。'孟子說性善,自是嘆美之辭,不與惡為對'。大本處不分曉,故所發皆差。蓋其說始因龜山問摠老,而答曰:'善則本然,不與惡對。'言'本然'猶可,今曰'嘆美之辭',則大故差了!又一學者問以放心求放心如何?他當時問得極緊,他一向鶻突應將去。大抵心只操則存,舍則放了,俄頃之間,更不吃力,他卻說得如此周遮。"〔大雅〕
  問:"'天理人慾,同行而異情',胡氏此語已精。若所謂'同體而異用',則失之混而無別否?"曰:"胡氏論性無善惡,此句便是從這裡來。本原處無分別,都把做一般,所以便謂之'同體'。他看道理侭精微,不知如何,只一個大本卻無別了!"〔淳〕
  或問"天理人慾,同體異用"。曰:"如何天理人慾同體得!如此,卻是性可以為善,亦可以為惡,卻是一團人慾窠子,將甚么做體?卻是韓愈說性自好,言人之為性有五,仁義禮智信是也。指此五者為性,卻說得是。性只是一個至善道理,萬善總名。才有一毫不善,自是情之流放處,如何卻與人慾同體!今人全不去看。"〔謙〕
  問:"'天理人慾同體而異用',先生以為未穩,是否?"曰:"亦須是實見此句可疑,始得。"又曰:"今人於義利處皆無辨,直恁鶻突去。是須還他是,不是還他不是。若都做得是,猶自有個淺深。自如此說,必有一個不是處,今則都無理會矣。"〔宇〕
  何丞辨五峰"理性",何異修性?蓋五峰以性為非善惡,乃是一空物,故云"理"也。〔方〕
  看知言彪居正問仁一段,云:"極費力。有大路不行,只行小徑。至如'操而存之'等語,當是在先。自孟子亦不專以此為學者入德之門也。且齊王人慾蔽固,故指其可取者言之。至如說'自牖開說',亦是為蔽固而言。若吾儕言語,是是非非,亦何須如此?而五峰專言之,則偏也。"又云:"居正問:'以放心求放心,可乎?'既知其放,又知求之,則此便是良心也,又何求乎?又何必俟其良心遇事發見,而後操之乎?"〔方〕
  五峰曾說,如齊宣王不忍觳觫之心,乃良心,當存此心。敬夫說"觀過知仁",當察過心則知仁。二說皆好意思。然卻是尋良心與過心,也不消得。只此心常明,不為物蔽,物來自見。〔從周〕
  五峰作皇王da6*紀,說北極如帝星、紫微等皆不動。說宮聲屬仁,不知宮聲卻屬信。又宮無定體,十二律旋相為宮。帝星等如果不動,則天必擘破。不知何故讀書如此不子細。〔人傑〕
  五峰說得宮之用極大,殊不知十二律皆有宮。又,宮在五行屬土。他說得其用如此大,猶五常之仁。宮自屬土,亦不為仁也。又其雲天有五帝座星,皆不動。今天之不動者,只有紫微垣、北極、五帝座不動,其他帝座如天市垣,太微垣,大火中星帝座,與大角星帝座,皆隨天動,安得謂不動!〔卓〕
  五峰論樂,以黃鍾為仁,都配屬得不是。它此等上不曾理會,卻都要將一大話包了。〔〈螢,中"蟲改田"〉〕
  論五峰說極星有三個極星不動,殊不可曉。若以天運譬如輪盤,則極星只是中間帶子處,所以不動。若是三個不動,則不可轉矣!又言:"雖形器之事,若未見得盡,亦不可輕立議論。須是做下學工夫。雖天文地理,亦須看得他破,方可議之。"又曰:"明仲嘗畏五峰議論精確,五峰亦嘗不有其兄,嘗欲焚其論語解,並讀史管見。以今觀之,殊不然。如論語管見中雖有粗處,亦多明白。至五峰議論,反以好高之過,得一說便說,其實與這物事都不相干涉,便說得無著落。五峰辨疑孟之說,周遮全不分曉。若是恁地分疏孟子,剗地沈淪,不能得出世。"〔〈螢,中"蟲改田"〉〕
  "五峰疾病,彪德美問之,且求教焉。五峰曰:'游定夫先生所以得罪於程氏之門者,以其不仁不敬而已。'"先生云:"言其習不著,行不察,悠悠地至於無所得而歸釋氏也。其子德華,謂汪聖錫雲,定夫於程氏無所得,後見某長老,乃有得也。此與呂居仁雜記語同。大率其資質本好者,卻不用力,所以悠悠。如上蔡文定,器質本駁偏,所以用力尤多。"〔方〕
  五峰有本亭記甚好。理固是好,其文章排布之類,是文人之文。此其所居也。其所極好,在岳山下,當時託二學生謀得之。文定本居籍溪,恐其當沖,世亂或不免,遂去居湖北。侯師聖令其遷,謂亂將作,乃遷衡岳山下。亦有一人,侯令其遷,不從,後不免。文定以識時知幾薦侯。亂兵,謂宗汝霖所招勤王者。宗死,其兵散走為亂,湖北靡孑遺矣!〔揚〕
  五峰說"區以別矣",用禮記"勾萌"字音。林少穎亦曾說與黃祖舜來如此。〔方〕
  胡氏議論須捉一事為說。如后妃幽閒貞淑,卻只指不妒忌為至;伯夷氣象如此,卻只指不失初心,為就文王去武王之事。大要不論體,只論發出來處,類如此也。〔方〕
  胡說有三個物事:一不動,一動,一靜,相對。〔振〕
  問:"湖南'以身格物',則先亦是行,但不把行做事爾。"曰:"湖南病正在無涵養。無涵養,所以尋常盡發出來,不留在家。"〔方〕
  因說湖南學先體察,云:"不知古人是先學灑掃應對?為復先體察?"〔方〕
  湖南一派,譬如燈火要明,只管挑,不添油,便明得也即不好。所以氣局小,長汲汲然張筋努脈。〔方〕
  謂胡季隨曰:"文定五峰之學,以今竊議來,只有太過,無不及。季隨而今卻但有不及。"又曰:"為學要剛毅果決,悠悠不濟事。"〔方子〕林學蒙錄云:"為學要剛毅果決,悠悠不濟事。且如'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是甚么樣精神骨肋!"注云:"因說胡季隨。"
  或說胡季隨才敏。曰:"也不濟事。須是確實有志而才敏,方可。若小小聰悟,亦徒然。"〔學蒙〕
  五峰諸子不著心看文字,恃其明敏,都不虛心下意,便要做大。某嘗語學者,難得信得及、就實上做工夫底人。〔賀孫〕
  《朱子語類》 宋·朱熹
卷一百一 程子門人_朱子語類原文_國學 子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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