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法國)(2)
那些最年輕的戰士是和普魯士人作戰①時參加混成營的,還沒有經歷過戰役。他們穿著棕色的、銀灰色的或是暗綠色的長大衣,這種奇特的軍裝使我們這些義勇軍戰士們看去活像外國兵。那些最老的起義者,以前在衛戍部隊或是在國民自衛軍里服役過,圍城的時候,他們負責城防,這時還都穿著傳統的三色軍服:上裝是深藍色的,帶有金屬的扣子,褲子也是深藍色的,鑲了鮮紅的邊,軍帽用同一種料子做成,也鑲著紅邊,只有長鞋套是白色的;帽子上綴著上一世紀人民用來作為自由象徵的三色帽章。
公社的保衛者們穿著這些血跡斑斑、泥污不堪、破破爛爛的服裝,卻仍然顯得十分威武。他們全體,無論是老兵、志願兵或是年輕的小伙子,都像一個人那樣拿起武器——全體都準備投入這最後的決戰!
負傷過重,不能參加戰鬥的人,都被轉移到包圍線內的墓穴里去了;輕傷的人還能從事射擊,他們有的潛伏在深坑裡,有的在木樁和野堡後面,守衛著這個簡陋的、一夜間倉促建成的堡壘的入口。最後,九十三個完整無恙的戰士沉默地聚集在指揮員身邊,滿懷決心,昂著頭,握緊刺刀,等待著敵人——咳!——這些敵人卻和他們一樣也是法國人,和他們一樣也是無產者。
“站住!是誰?”
哨兵的喝問沒有得到回答,於是在這拂曉的寂靜里馬上響起了一種巴黎號角的聲音。
指揮員聽到這個緊急信號,就朝吹著號角的方向奔去,正好和一個女人劈面相逢。兩個哨兵正把這個女人帶進掩蔽所來。
“是你!”他一下子就認出是她,不禁叫出聲來,“是你?……”
她衣不蔽體,疲憊不堪,兩腿幾乎都站不住了。在她蠟一樣死白色的臉上閃爍著一對閃閃發光的眼珠,濃密蓬亂的火紅色的頭髮披散在肩頭和胸前。她站在那裡,把一件包在呢裙子裡的東西溫柔地——啊,那樣溫柔地!
——緊貼在自己的胸口。
“對呀,是我,”她終於開口了,“沙爾道克,我到這裡來,是為的和你犧牲在一起的!”
沙爾道克一動也不動,但是他緊閉的雙唇卻流露出心中翻騰著難以克制的強烈的激動。他沉默無言地對她張開雙臂,她就投入在他的懷抱中了;這對情人,這對夫婦,就這樣激情地擁抱著,在這瞬間,他們重溫了他們全部的幸福,如今已一去不復返的幸福……那是在戰爭爆發前三個月,沙爾道克整天守在火車的鍋爐旁邊,用滿鏟滿鏟的煤來餵養這頭咆哮如雷的怪物。火車有時在白天,有時在黑夜,總是把他從巴黎帶到波爾多,又從波爾多帶到巴黎。他那時候一直在夢想怎樣才能消滅僱傭勞動——奴隸制的最後一種形式,怎樣才能使奴隸獲得解放。
沙爾道克在鍋爐間裡嘗盡了伙夫沉重的勞動所帶來的全部辛苦。這種勞動比水手的勞動更有害健康,它是那樣地折磨人,使你未老先衰,早年夭折。
沙爾道克很懂得,壓在命定生於社會底層的不幸者身上的重負,是多么難以忍受。於是這個出賣勞動力的不幸的窮漢,這個無產者,這個心地高貴資質穎悟的平民,對自己的弟兄們產生了深厚的同情。他天生有無窮無盡的精力和罕見的體力,而他們卻比他要弱得多。他明白他們注定要忍受地獄裡的痛苦,他本人也是受苦者,站在被壓迫者這一邊,發誓要幫助他們遲早得到解放,不然就和他們一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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