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的悲哀(日本)(2)
我向那邊一望,自己先就嚇慌啦!志村的畫竟然是一幅哥倫布的肖像!
而且是粉筆畫!原來,我們學校里教的只是鉛筆畫,粉筆畫從來沒有教過。
我對粉筆畫簡直想也沒有想過。所以,畫的好壞暫且不論,單是粉筆畫這件事就先把我嚇倒了。何況,以一個馬頭來和髭髯滿面。威武堂堂的哥倫布肖像來比,那一看就知道是無法比擬的了。而且,筆法再高超,鉛筆的色彩終究是抵不上粉筆的。因此,我自己也覺得,不論畫題也好,色彩也好,以一個少年所作的畫而論,志村的作品才是真正的貨色。不談技術的好壞,單就可以拿出來放在眾人面前供展覽的作品這一點而論,不管我平日怎么自負,今天也不敢說自己的畫比志村的更好了。本來就崇拜志村的同學們,看到了他的作品更是一致歡呼。“馬頭固然不錯,可是人家畫的是哥倫布,你說怎么樣!”這一類話隨處可以聽到。
我奔出校門,也不回家,徑直向田野問走去。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忍也忍不住。自己也不知道是惱恨呢,還是悲痛;只是茫茫然地來到了河岸邊,就在那裡的草叢中躺倒下來。
我頓足大哭,這還不夠,又爬起來撿起腳邊的石塊向四面八方投擲著。
在這樣暴跳如雷的時候,我心裡還只是在不斷地想著:這傢伙是什麼時候學的粉筆畫啊!是誰教給這個傢伙的啊!
像這樣哭啊跳啊的,等到胸中多少舒暢一些之後,也就感到疲倦了,於是不知什麼時候重又就地躺了下來。我仰面望著那蔚藍的天空,傾聽著河灘邊淙淙的流水聲。微風吹拂著嫩草,一陣陣難以形容的春天的芬芳氣息掠過鼻尖,我心裡感到很舒暢。就這樣呆了一會兒。對!對!——我突然想起來——我也來試試粉筆畫看。打定主意,我跳起身來急忙回家;得到父親的同意之後,我立刻去買了粉筆,於是提著畫板,轉身又飛奔著出門去了。
到這時候為止,我是連粉筆也從來沒有上過手的,怎樣畫法,那更是一無所知了。但是,我又這樣想:用粉筆畫的畫卻是常常看到的,至於說自己過去沒有畫過,那是因為自己認為力量不夠,所以沒有去碰它,現在既然志村能夠畫到那個程度,我大概也可以畫畫的吧? 我又來到了河岸邊,當時首先想到的畫題就是水車。我想,這個水車我過去是畫過鉛筆畫的,現在何不再用粉筆來試一試。於是我就沿著堤岸向上游的方向走去。
那個水車坐落在河對岸,環境非常古雅。水車有一半覆蓋在繁茂的樹木下面,四處都爬滿了常春藤。我雖然還是個少年,但心裡也覺得這是個很有意思的題材。因為必須從對岸來寫生,我就先走下堤岸,來到河岸斜坡的草地上,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被柳蔭遮沒的地方,已經有一個少年坐在草叢中,正在對著水車寫生哩。雖然和這個少年還隔著五六十米的距離,但我一看就知道這是志村。他正專心於寫生,似乎並沒有發覺我走過來。
好,好!這傢伙也來啦!為什麼這傢伙老是趕在我前面轉來轉去啊!真是太可惡啦!我雖然感到非常生氣,但要回頭走,我卻更不願意。看他能把我怎么樣!我就這么停下步,向志村看著。
他正在熱心地畫畫,只有上半個身子露在草外面,畫板就擱在聳起著的膝蓋上。柳樹的陰影從後面遮住了他整個身子,只有白哲的臉頰到肩頭一帶,承受著那從樹葉間漏下來的淡薄的陽光。這真是一幅美麗的畫面,就把他畫下來吧!我這樣想著,於是就地坐下來,把志村這個人作對象,開始寫生。而最使我驚異的是,當我在畫板上動筆作畫時,志村是一個可惡的傢伙這類念頭早已消失,我的心已全部放在畫圖上了。
他一會兒抬頭望望水車,然後又低下頭來在畫板上畫著。而且仿佛感到很愉快似的,臉頰上不時地浮現出微笑。而我呢,每當他微笑時,也禁不住跟著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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