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下有座城

梧桐樹下，不見鳳羽。當年引來金鳳凰的樹，大都老矣。梧桐樹下，也不乏城市，只是城市長得太快太高，早已逃出了梧桐的蔭蔽。

梧桐樹，在我老家武漢再常見不過了。兒時許多遊戲，都是在梧桐斑駁閃爍的微笑下進行。梧桐樹體態修長，樹皮的顏色就像少女撲了一層淺淺的粉底，也像上了年紀的書頁泛起的微黃。樹向高處伸展，每片葉子都長得小小的，高高的，似無數嬰孩的小手伸向無盡的蔚藍。那種美麗，偶爾瞥過一眼便難以忘懷。

梧桐適應力強，這也許是人們挑它來陪伴城市的原因吧。也正因為如此，不同地方的梧桐，有不同地方刻下的痕跡，記載著我們所不記得的故事。

漢陽，是武漢曾經的工業中心，締造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傳說。這裡也是梧桐最早紮根的工地，江邊一些破敗的屋子旁，突兀地聳立著一些一人粗、幾層樓高的梧桐樹。偉大與平凡，歷史與現今，往昔的喧鬧與如今的死寂，已都如這片土地，不再有太多人在意。沒落了的老漢陽，仍有那些失去了鳳凰的老梧桐陪伴，它們一起在江風吹來的時候凝望對岸的繁華，一起在被時光遺忘的角落裡細數之前做過的夢。

武昌，在我的印象中，文化重鎮的地位已淡去，只剩下大堵車和永遠揮不走抹不掉的灰塵。整片區域都在哮喘，火車轟轟地喘著，各種飛塵無處停留——它們和落葉一起被麻利地掃走。在人們面無表情的穿行中，梧桐也隱藏了自己的臉。它有顆濕潤的、彩色的心，但人們要通過它那鉛灰色的皮膚尋找。在長江大橋橋頭，種著一些高大的梧桐，面對長江，背臨“龜蛇”，它們見證著江水東流。但不論它們怎樣長，它們的樹冠都無法為這座城市遮住烈日，抵擋風塵。

漢口萬松園路的梧桐是一道風景。乾淨的葉片，高大的身影，把每一季夏日的天空分割成夢一般的碎片。不介意密集樓群的梧桐，以上個世紀特有的悠閒與曼妙，在市中心狹小的地盤上輕輕舞動。人們生活在樹的下面，並不大了解高高的樹冠的想法，照樣把無處可綁的彩帶綁在樹幹上。

廣種梧桐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現在為了方便打掃，新修的路都不再種落葉梧桐，而是種上了香樟，細細小小的葉子，婀娜細膩的枝幹。只是我覺得，香樟太過沉靜，太純粹，太年輕，大抵受不起武漢越來越大的風沙。惟有皮色斑駁，略顯滄桑的梧桐能在重工業的遺塵、新經濟的沃土裡成長。梧桐身上一深一淺的棕色疤痕，顯出它受過的傷，卻也是一種別樣的記憶。

梧桐樹下有座城。鳳凰帶走了舊城的輝煌記憶，帶走了深深根植的城市文化。鳳欲棲，而梧桐老矣。

城市啊，請慢些行，別走出梧桐樹下的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