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歸故里

“露如輕雨月如霜，不見星河見雁行。”秋天來到時，我經常看到天空中飛行的雁陣，或排成“一”字，或排成“人”字，極是令人神往。難怪當年老夫子朱熹在流離中，還有餘興吟詠道：“據鞍又向岡頭望，落日天風雁字斜。”

但是，大雁落下時又是一番什麼樣的情景呢？在這裡我想描述一下不久前我回莆田鄉村時偶然見到的一幕。

那天正是傍晚，太陽早下了山，四周已籠罩在一片濃重的暮色里。從公路拐進鄉間小路時，我突然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像飛絮般從遠處密密地飄來的聲音。細一聽，原來是大雁的叫聲。這使我記起附近有個叫雁塘的地方。童年時候，我常去那裡。但自1970年代後，就聽家鄉的人說，他們再也沒有看見大雁飛來。如今又能聽到大雁的叫聲，應該是那地方又恢復了原來的自然生態吧？想到這裡離雁塘不過半里路，於是我決定前去看看。

走到雁塘，一輪秋月剛好從山頭冒出，空中布滿了片片檸檬黃的浮雲。我抬頭望去，立即被一幅前所未見的畫面驚呆了！只見遼遠的空中，三五群飛行的大雁，如同灰暗色的、幽靈般的影子，正緩緩地朝著一口由山泉瀦成的水塘飛來。朦朧的月色，給它們鍍上一層閃爍的銀輝，時亮時暗地在空中明滅著。接著，大雁越飛越低，幾乎就在離我頭頂不遠的地方盤鏇著。我感覺大雁分明已發現了我，卻不驚慌，只是堅定地、從容地在空的月下飛行，在已長出一人多高的一片梅樹和烏柏樹上面此起彼落地鳴叫著；聲音里，充滿了一種在外漂泊多年的遊子又回歸家門時的萬般歡快。聽那聲音，你還會感到一種無邊的深遠和廣闊的深厚情意。甚至，你還會覺得那聲音又恍若一曲最迴腸盪氣的音樂，從空中落下，溫柔地扑打在人的臉上、唇上和身上，使人如被吸進幻景那樣不能自拔，體會到生命中有血有肉的活的滋味。

而後，當大雁飄飄裊裊地降落在瑩光閃閃的水塘里，降落在蒙著輕煙的樹叢里歇息，繼續發著“嘎！嘎……”的叫聲時，在我聽來，一聲聲卻已變為“家！家……”了。

目睹著這群大雁獨立蒼茫的情景，耳聽這動人心魄的叫喚，我不單有一種感官上的空前享受，還獲得了一次心靈上的空前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