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敬《大雲山房文稿二集敘錄》原文及翻譯
惲敬
原文:
昔者班孟堅①因劉子政父子《七略》為《藝文志》,序六藝為九種,聖人之經,永世尊尚焉。其諸子則別為十家,論可觀者九家,以為“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
敬嘗通會其說:儒家體備於《禮》及《論語》、《孝經》;墨家變而離其宗;道家陰陽家支駢於《易》;法家、名家疏源於《春秋》;縱橫家、雜家、小說家適用於《詩》、《書》,農家、兵家、術數家、方技家,聖人未嘗專語之,然其體亦六藝之所孕也。是故六藝要其中,百家明其際會;六藝舉其大,百家盡其條流。故曰修六藝之文觀九家之言可以通萬方之略後世百家微而文集行文集敝而經義起經義散而文集益漓。學者少壯至老,貧賤至貴,漸漬於聖賢之精微,闡明於儒先之疏證,而文集反日替者,何哉?蓋附會六藝,屏絕百家,耳目之用不發,事物之賾不統②,故性情之德不能用也。
敬觀之前世,賈生自名家、縱橫家入,故其言浩汗而斷制;晁錯自法家、兵家入,故其言峭實;董仲舒、劉子政自儒家、道家、陰陽家入,故其言和而多端;韓退之自儒家、法家、名家入,故其言峻而能達;曾子固、蘇子由自儒家、雜家入,故其言溫而定;柳子厚、歐陽永叔自儒家、雜家、詞賦家入,故其言詳雅有度;杜牧之、蘇明允自兵家、縱橫家入,故其言縱厲;蘇子瞻自縱橫家、道家、小說家入,故其言逍遙而震動。至若黃初、甘露之間③,子桓、子建氣體高朗,叔夜、嗣宗情識精微,始以輕雋為適意,時俗為自然,風格相仍,漸成軌範,於是文集與百家判為二途。熙寧、寶慶之會④,時師破壞經說,其失也鑿;陋儒襞積⑤經文,其失也膚。後進之士,竊聖人遺說,規而畫之,睇而斫之,於是經義與文集並為一物。太白、樂天、夢得諸人,自曹魏fa6*情;靜修、幼清、正學諸人,自趙宋得理。遞趨遞下,卑冗日積。是故百家之敝當折之以六藝;文集之衰,當起之以百家。其高下遠近華質,是又在乎人之所性焉,不可強也已!
敬一人之見,恐違大雅,惟天下好學深思之君子教正之!
(有刪節)
(注)①班孟堅:即班固,字孟堅。②統;同“通”,通曉,明白。③黃初:魏文帝曹丕年號。甘露:魏曹髦年號。④熙寧:北宋神宗趙頊年號。寶慶:南宋理宗趙昀年號。⑤襞積:堆砌。
譯文/翻譯:
過去,班固通過劉子政父子的《七略》寫了《藝文志》,序寫六藝成為九種,聖人的經書,世世代代受到尊崇。他將諸子區分為十家,說值得看的有九家,認為“雖然各有弊病短處,綜合他們的旨要,也是六經的支流和後裔”。
我曾經領會他們的學說:儒家體系完備於《禮》和《論語》、《孝經》;墨家改變而背離了六藝的本源;道家、陰陽家從《易》派生出來;法家、名家來源於《春秋》;縱橫家、雜家、小說家從《詩》《書》中得到適用的內容;農家、兵家、術數家、方技家,聖人不曾專門論述它們,然而它們的主體也是六藝所孕育的。因此,六藝旨要都在其中,百家與六藝相呼應;六藝提出了根本大要,百家都是它的支流。所以說學習六藝的文章,認識九家的話,可以明白各方面的概要,後世百家式微然後文集盛行,文集凋敝然後經籍的義理興起,經籍義理散佚然後文集更加淺薄。求學的人從年輕到年老,從貧賤到富貴,漸漸沉浸在聖賢的精深微妙之處,闡明儒家先賢的著作的考證,而文集反而日漸衰落,為什麼呢?大概是附會於六藝,斷絕了百家的(義理),耳目的用處不使用,事物的旨要不明白,所以性情之德不能被使用。
我觀察前世,賈誼是從名家、縱橫家中而來,所以他的文章浩瀚恣肆而有決斷;晁錯從法家、兵家而來,所以他的文章峭拔充實;董仲舒、劉子政從儒家、道家、陰陽家而來,所以他們的文章語言平和而多種多樣;韓愈自儒家、法家、名家而來,所以他的文章嚴峻而通達;曾鞏、蘇轍從儒家、雜家而來,所以他的文章溫和而確鑿;柳宗元、歐陽修自儒家、雜家、辭賦家而來,所以他們的文章詳細雅致而有法則;杜牧、蘇洵自兵家、縱橫家而來,所以他們的語言放任而嚴肅;蘇軾自縱橫家、道家、小說家而來,所以他的語言逍遙自在而且使人激動。至於到了黃初、甘露年間,曹丕、曹植文章氣勢風格高雅明朗,嵇康、阮籍才情和見識精深微妙,才把飄逸瀟灑作為適合心意的,當時的世俗才是自然,風格沿襲而下,漸漸成為法則典範,從這時起,文集與百家完全分離為兩種不同的道路。熙寧、寶慶之際,那時的經學家破壞六經學說,他們的失誤在於穿鑿附會;淺陋的儒學家堆積敬文,他們的失誤在於膚淺。後來的士人,竊取聖人的學說,重新安排,輕視並刪減,在這時經義和文集就合併為一體。李白、白居易、葉夢得等人,都是來自曹魏;劉因、吳澄、正學等人,都來自宋代的理學。(文章)愈來愈走向下等,庸劣冗餘的文辭每天漸漸堆積,因此諸子百家的弊病應當用六藝來糾正;文集的衰落,應當用百家來重新振興。他們的高低、遠近、華麗質樸,這又在於人的秉性天賦,不可以勉強罷了。
我一個人的見解,恐怕和高尚雅正相違背,希望天下好學深思的君子雅正。
惲敬《大雲山房文稿二集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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