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蟄庵征君述》原文及翻譯

全祖望
全祖望

原文：

公諱光繡，字聖月，晚號蟄庵。先生少負異才，隨侍其父僑居硤石，因盡交浙西諸名士。是時社會方殷，四方豪傑俱游江、浙間，因盡交天下諸名士。先生年甫及冠也，而宿老俱重之。
先生本用世才。寧國分符出守，不甚諳吏事，簿書山積，一出先生之手，老胥無所用其奸。硤中土豪吳中彥凶暴絕倫，先生廣為布置，卒令有司擒而戮之。流寇逼京師，上書南樞史公，請急引兵勤王，以救京師之困；而先以飛騎追還漕艘，弗齎盜糧。史公答以具曉忠懷，即圖進發。赧王稱制①，先生累言於當道，深表憂慮。玄倩方按河南，乃檄先生知舞陽，以親老辭之。俄而南都又破，從兄忠介公方舉兵江上，先生居硤中，隔一水耳，亦不赴。蓋先生雖為故國抱杞人之憂，而逆知時事之難以犯手，故置身局外，卒無不如其所料者。
先生於出處②之際最嚴。沉宮坊③延嘉被薦，先生貽之書曰：“玉堂清夢，非復昔日兼珍；青泥滋味，恐所不免。吾兄其慎之！”延嘉故不肯出山，得先生書，謝為益友。崑山朱應鯤，亦故人也，及宰上虞，頗魚肉故國遺民，先生面斥之。忠介之殉也，諸弟遠出未歸，先生修其祭祀；祝版之詞，悽愴感動行路。從兄江寧推官肅凱與先生始睦終疏，及其罹刑，懼家門不保，以幼子之託，先生力任之。吳越諸野老多以不仕養高，而牧守乾謁仍不廢，先生長謠曰：“昔日夷齊以餓死，今日夷齊以飽死。只有吾鄉夷齊猶昔日，何怪枵腹死今日！”聞者惕然。先生平日風流自喜，雖遭厄運，不為少減。然感懷家國，漸以蕉萃，遂成心疾，竟以憤懣失意自裁；戊午四月十二日也。葬於皋前山之陽。
（選自《鮚埼亭集外編•卷十一》，有刪改）

譯文/翻譯：

錢光繡，字聖月，晚年的號是蟄庵。先生年少的時候就有優異的才能，隨著他的父親遷居到硤石，於是結交遍了浙西的各位名士。當時社會正富裕，四面八方的豪傑之士都到江浙一帶遊歷，錢光繡於是又結交遍了天下的各位名士。先生剛成年時，老前輩都很看重他。
先生本懷有治世的才能。寧王受封出守，不太熟悉政務，文書堆積如山，完全出自先生之手，老年胥吏也無法用奸謀。硤石的土豪吳中彥極其凶暴，先生多方安排，最終讓官府擒拿並殺掉他。流竄的盜匪逼近京城，先生上書給南樞密使史公，請求趕緊率兵救援君王，來解除京城的急難；先生又派人騎快馬將漕運船隻追回，不讓把糧食送給盜賊。史公以完全明白他忠誠的心懷，馬上謀劃出兵答覆他。赧王即位執政，先生多次向皇帝陳奏，表達自己深深的憂慮。玄倩正在河南考察，於是給先生髮文書讓他做舞陽知縣，先生以父母年老為由拒絕了。隨後南京被攻破，他的堂兄錢忠介正在長江邊起兵，先生住在硤中，只隔一條江而己，也沒有前往。大概先生雖然替故國懷杞人之憂，卻預先知道時局難以轉變，所以置身於時局之外，最終都和他預料的一樣。
先生在出仕和隱退之間最為嚴明。太子舊部延嘉被舉薦，先生給他寫信說：“高升的美夢，不再是以往那些珍美食品；服食泥漿的滋味，恐怕在所難免。您還是謹慎從事吧！”延嘉因此不肯出山為官，收到了先生的書信，感謝他是自己的益友。崑山的朱應鯤，也是老朋友，等到他主管上虞，特別欺壓前朝遺民，先生當面斥責他。錢忠介殉國的時候，眾兄弟遠在外地不能回去，先生主持了他的祭祀；禱祝的文章，令過路的行人悽愴。他的堂兄江寧推官錢肅凱與他開始的時候和睦但最終疏遠，等到他遭受刑罰，擔心家人無法保全，就把小兒子託付給先生，先生全力承擔下來。吳越的各位村野老人大多不做官而頤養天年，但地方官請求拜見不停，先生放聲高歌道：“以前的伯夷叔齊餓死了，現在的伯夷叔齊卻撐死了。只有我們這裡的伯夷叔齊如同當初，在今日餓死又有什麼奇怪的呢？”聽到的人都警覺省悟。先生平常欣賞自己的風采，即使遭受厄運，也沒有些許減退。然而感懷家運國運，漸漸地憔悴，終於成為心病，最終因為憤懣失意zi6*殺；那是在戊午年四月十二日。葬在皋前山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