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巡傳文言文及翻譯
張巡傳文言文及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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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張巡傳
原文:
張巡字巡,鄧州南陽人。博通群書,曉戰陣法。氣志高邁,略細節,所交必大人長者,不與庸俗合,時人叵知也。開元末,擢進士第。時兄曉已位監察御史,皆以名稱重一時。巡由太子通事舍人出為清河令,治績最,而負節義,或以困厄歸者,傾貲振護無吝。秩滿還都。於是楊國忠方專國,權勢可炙。或勸一見,且顯用,答曰:是方為國怪祥,朝宦不可為也。更調真源令。土多豪猾,大吏華南金樹威恣肆,邑中語曰:南金口,明府手。巡下車,以法誅之,赦餘黨,莫不改行遷善。政簡約,民甚宜之。
安祿山反,天寶十五載正月,賊酋張通晤陷宋、曹等州,譙郡太守楊萬石降賊,逼巡為長史,使西迎賊軍。巡率吏哭玄元皇帝祠,遂起兵討賊,從者千餘。初,靈昌太守嗣吳王祗受詔合河南兵拒祿山,有單父尉賈賁者,閬州刺史璇之子,率吏稱吳王兵,擊宋州。通晤走襄邑,為頓丘令盧韺所殺。賁引軍進至雍丘,巡與之合,有眾二千。是時雍丘令令狐潮舉縣附賊,遂自將東敗淮陽兵,虜其眾,反接在廷,將殺之,暫出行部。淮陽囚更解縛,起殺守者,迎賁等入。潮不得歸,巡乃屠其妻子,礫城上。祗聞,承制拜賁監察御史。潮怨賁,還攻雍丘,賁趨門,為眾躪死。巡馳騎決戰,身被創不顧,士乃奉巡主軍。間道表諸朝,騰箋祗府,祗乃舉兗以東委巡經略。
潮以賊眾四萬薄城,人大恐。巡諭諸將曰:賊知城中虛實,有輕我心。今出不意,可驚而潰也,乘之,勢必折。諸將曰:善。巡乃分千人乘城,以數隊出,身前驅,直薄潮軍,軍卻。明日賊攻城,設百樓,巡柵城上,束芻灌膏以焚焉,賊不敢向,巡伺擊之。積六旬,大小數百戰,士帶甲食,裹瘡斗,潮遂敗走,追之,幾獲。潮怒,復率眾來。然素善巡,至城下,情語巡曰:本朝危蹙,兵不能出關,天下事去矣。足下以羸兵守危堞,忠無所立,盍相從以苟富貴乎?巡曰:古者父死於君,義不報。子乃銜妻孥怨,假力於賊以相圖,吾見君頭乾通衢,為百世笑,奈何?潮赧然去。
當此時,王命不復通,大將六人白巡以勢不敵,且上存亡莫知,不如降。六人者,皆官開府、特進。巡陽許諾,明日堂上設天子畫像,率軍士朝,人人盡泣。巡引六將至,責以大誼,斬之。士心益勸。
會糧乏,潮餉賊鹽米數百艘且至,巡夜壁城南,潮悉軍來拒,巡遣勇士銜枚濱河,取鹽米千斛,焚其餘而還。城中矢盡,巡縛藁為人千餘,被黑衣,夜縋城下,潮兵爭射之,久,乃藁人;還,得箭數十萬。其後復夜縋人,賊笑,不設備,乃以死士五百斫潮營,軍大亂,焚壘幕,追奔十餘里。賊慚,益兵圍之。薪水竭,巡紿潮:欲引眾走,請退軍二舍,使我逸。潮不知其謀,許之。遂空城四出三十里,撤屋發木而還為備。潮怒,圍複合。巡徐謂潮曰:君須此城,歸馬三十匹,我得馬且出奔,請君取城以藉口。潮歸馬,巡悉以給驍將,約曰:賊至,人取一將。明日,潮責巡,答曰:吾欲去,將士不從,奈何?潮怒欲戰,陣未成,三十騎突出,禽將十四,斬百餘級,收器械牛馬。潮遁還陳留,不復出。七月,潮率賊將瞿伯玉攻城,遣偽使者四人傳賊命詔巡,巡斬以徇,余縶送祗所。圍凡四月,賊常數萬,而巡眾才千餘,每戰輒克。於是河南節度使嗣虢王巨屯彭城,假巡先鋒。
俄而魯、東平陷賊,濟陰太守高承義舉郡叛,巨引兵東走臨淮。賊將楊朝宗謀趨寧陵,絕巡餉路。巡外失巨依,拔眾保寧陵,馬裁三百,兵三千。至睢陽,與太守許遠、城父令姚誾等合。乃遣將雷萬春、南霽雲等領兵戰寧陵北,斬賊將二十,殺萬餘人,投屍於汴,水為不流。朝宗夜去。有詔拜巡主客郎中,副河南節度使。巡籍將士有功者請於巨,巨才授折衝、果毅。巡諫曰:宗社尚危,圍陵孤外,渠可吝賞與貲?巨不聽。
至德二載,祿山死,慶緒遣其下尹子琦將同羅、突厥、奚勁兵與朝宗合,凡十餘萬,攻睢陽。巡勵士固守,日中二十戰,氣不衰。遠自以材不及巡,請稟軍事而居其下,巡受不辭,遠專治軍糧戰具。前此,遠將李滔救東平,遂叛入賊,大將田秀榮潛與通。或以告遠曰:晨出戰,以碧帽為識。視之如言,盡覆其眾。還輒曰:我誘之也。請以精騎往,易錦帽。遠以告巡,巡召登城,讓之,斬首示賊。因出薄戰,子琦敗,獲車馬牛羊,悉分士,秋豪無入其家。有詔拜巡御史中丞,遠侍御史,誾吏部郎中。
巡欲乘勝擊陳留,子琦聞,復圍城。巡語其下曰:吾蒙上恩,賊若復來,正有死耳。諸君雖捐軀,而賞不直勛,以此痛恨!聞者感概。乃椎牛大饗,悉軍戰。賊望兵少,大笑。巡、遠親鼓之,賊潰,追北數十里。其五月,賊刈麥,乃濟師。巡夜鳴鼓嚴隊,若將出。賊申警。俄自鼓,賊覘城上兵休,乃弛備。巡使南霽雲等開門徑抵子琦所,斬將拔旗。有大酋被甲,引拓羯千騎麾幟乘城招巡。巡陰縋勇士數十人隍中,持鉤、陌刀、強弩,約曰:聞鼓聲而奮。酋恃眾不為備,城上噪,伏發禽之,弩注矢外向,救兵不能前。俄而縋士復登陴,賊皆愕眙,乃按甲不出。巡欲射子琦,莫能辨,因剡蒿為矢,中者喜,謂巡矢盡,走白子琦,乃得其狀。使霽雲射,一發中左目,賊還。七月,復圍城。
初,睢陽穀六萬斛,可支一歲,而巨發其半餫濮陽、濟陰,遠固爭,不聽。濟陰得糧即叛。至是食盡,士日賦米一勺,齕木皮、煮紙而食,才千餘人,皆癯劣不能彀,救兵不至。賊知之,以雲沖傳堞,巡出鉤銘乾拄之,使不得進,篝火焚梯。賊以鉤車、木馬進,巡輒破碎之。賊服其機,不復攻,穿壕立柵以守。巡士多餓死,存者皆痍傷氣乏。巡出愛妾曰:諸君經年乏食,而忠義不少衰,吾恨不割肌以啖眾,寧惜一妾而坐視士飢?乃殺以大饗,坐者皆泣。巡強令食之,遠亦殺奴僮以哺卒,至羅雀掘鼠,煮鎧弩以食。
賊將李懷忠過城下,巡問:君事胡幾何?曰:二期。巡曰:君祖、父官乎?曰:然。君世受官,食天子粟,奈何從賊,關弓與我確?懷忠曰:不然,我昔為將,數死戰,竟歿賊,此殆天也。巡曰:自古悖逆終夷滅,一日事平,君父母妻子並誅,何忍為此?懷忠掩涕去,俄率其黨數十人降。巡前後說降賊將甚多,皆得其死力。
御史大夫賀蘭進明代巨節度,屯臨淮,許叔冀、尚衡次彭城,皆觀望莫肯救。巡使霽雲如叔冀請師,不應,遣布數千端。霽雲嫚罵馬上,請決死斗,叔冀不敢應。巡復遣如臨淮告急,引精騎三十冒圍出,賊萬眾遮之,霽雲左右射,皆披靡。既見進明,進明曰:睢陽存亡已決,兵出何益?霽雲曰:城或未下。如已亡,請以死謝大夫。叔冀者,進明麾下也,房琯本以牽制進明,亦兼御史大夫,勢相埒而兵精。進明懼師出且見襲,又忌巡聲威,恐成功,初無出師意。又愛霽雲壯士,欲留之。為大饗,樂作,霽雲泣曰:昨出睢陽時,將士不粒食已彌月。今大夫兵不出,而廣設聲樂,義不忍獨享,雖食,弗下咽。今主將之命不達,霽雲請置一指以示信,歸報中丞也。因拔佩刀斷指,一座大驚,為出涕。卒不食去。抽矢回射佛寺浮圖,矢著磚,曰:吾破賊還,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至真源,李賁遺馬百匹;次寧陵,得城使廉坦兵三千,夜冒圍入。賊覺,拒之,且戰且引,兵多死,所至才千人。方大霧,巡聞戰聲,曰:此霽雲等聲也。乃啟門,驅賊牛數百入,將士相持泣。
賊知外援絕,圍益急。眾議東奔,巡、遠議以睢陽江、淮保障也,若棄之,賊乘勝鼓而南,江、淮必亡。且帥飢眾行,必不達。十月癸丑,賊攻城,士病不能戰。巡西向拜曰:孤城備竭,弗能全。臣生不報陛下,死為鬼以癘賊。城遂陷,與遠俱執。巡眾見之,起且哭,巡曰:安之,勿怖,死乃命也。眾不能仰視。子琦謂巡曰:聞公督戰,大呼輒眥裂血面,嚼齒皆碎,何至是?答曰:吾欲氣吞逆賊,顧力屈耳。子琦怒,以刀抉其口,齒存者三四。巡罵曰:我為君父死,爾附賊,乃犬彘也,安得久!子琦服其節,將釋之。或曰:彼守義者,烏肯為我用?且得眾心,不可留。乃以刃脅降,巡不屈。又降霽雲,未應。巡呼曰:南八!男兒死爾,不可為不義屈!霽雲笑曰:欲將有為也,公知我者,敢不死!亦不肯降。乃與姚誾、雷萬春等三十六人遇害。巡年四十九。初,子琦議生致五人慶緒所,或曰:用兵拒守者,巡也。乃送遠洛陽,至偃師,亦以不屈死。巨之走臨淮,巡有姊嫁陸氏,遮王勸勿行,不納,賜百縑,弗受,為巡補縫行間,軍中號陸家姑,先巡被害。
巡長七尺,須髯每怒盡張。讀書不過三復,終身不忘。為文章不立稿。守睢陽,士卒居人,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更潮及子琦,大小四百戰,斬將三百、卒十餘萬。其用兵未嘗依古法,勒大將教戰,各出其意。或問之,答曰:古者人情敦樸,故軍有左右前後,大將居中,三軍望之以齊進退。今胡人務馳突,雲合鳥散,變態百出,故吾止使兵識將意,將識士情,上下相習,人自為戰爾。其械甲取之於敵,未嘗自脩。每戰,不親臨行陣,有退者,巡已立其所,謂曰:我不去此,為我決戰。士感其誠,皆一當百。待人封鎖所疑,賞罰信,與眾共甘苦塞暑,雖廝養,必整衣見之,下爭致死力,故能以少擊眾,未嘗敗。被圍久,初殺馬食,既盡,而及婦人老弱凡食三萬口。人知將死,而莫有畔者。城破,遣民止四百而已。
始,肅宗詔中書侍郎張鎬代進明節度河南,率浙東李希言、浙西司空襲禮、淮南高適、青州鄧景山四節度掎角救睢陽,巡亡三日而鎬至,十日而廣平王收東京。鎬命中書舍人蕭昕誄其行。時議者或謂:巡始守睢陽,眾六萬,既糧盡,不持滿按隊出再生之路,與夫食人,寧若全人?於是張澹、李紓、董南史、張建封、樊晁、朱巨川、李翰鹹謂巡蔽遮江、淮,沮賊勢,天下不亡,其功也。翰等皆有名士,由是天下無異言。天子下詔,贈巡揚州大都督,遠荊州大都督,霽雲開府儀同三司、再贈揚州大都督,並寵其子孫。睢陽、雍丘賜徭稅三年。巡子亞夫拜金吾大將軍,遠子玖婺州司馬。皆立廟睢陽,歲時致祭。德宗差次至德以來將相功效尤著者,以顏杲卿、袁履謙、盧弈及巡、遠、霽云為上。又贈姚誾潞州大都督,官一子。貞元中,復官巡它子去疾、遠子峴。贈巡妻申國夫人,賜帛百。自是訖僖宗,求忠臣後,無不及三人者。大中時,圖巡、遠、霽雲像於凌煙閣。睢陽至今祠享,號雙廟雲。
翻譯:
張巡字巡,鄧州南陽人。博覽群書,通曉兵法。志向高遠,不拘小節,交遊的都是君子長者,不與庸俗之輩合流,當時人不了解他。開元末年,考中進士。此時其兄張曉已位居監察御史,兄弟都名重一時。張巡由太子舍人的京官,外放為清河縣令,政績突出,有氣節講義氣,有因困難來依者,傾囊相助無吝色。任期屆滿返回京城。此時,楊國忠正專權,權勢炙手可熱。有人勸張巡晉見他,將可得到重用,張巡迴答:“這正是國家的怪事,京官不可當啊。”又調任真源縣令。
縣內多強橫狡猾的不法之徒,縣衙大吏華南金作威作福、專橫跋扈,縣民謠說:“南金口,明府手。”張巡剛到任,就依法處決了他,而赦免了餘黨,這些人無不改邪歸正。為政簡略,民眾很稱道。
安祿山反叛,天寶十五年正月,叛賊頭目張通晤攻陷宋、曹等州,譙郡太守楊萬石降賊,強迫張巡任該郡長史,並令他西迎賊軍。張巡率領屬吏哭於玄元皇帝祠,於是起兵討賊,追隨者千餘人。當初,靈昌太守吳王李..受皇帝命聯合河南兵馬抵抗安祿山,單父縣尉賈賁乃閬州刺史賈..之子,率部屬號稱是吳王兵馬,攻打宋州。張通晤逃往襄邑,被頓丘縣令盧音英殺死。賈賁率軍進駐雍丘,張巡與他會合,有兵兩千。此時雍丘縣令令狐潮以全縣投靠逆賊,就自己帶兵向東擊敗淮陽兵,俘虜了許多人,反綁雙手囚於院中,準備殺掉,暫時出去巡視部隊。淮陽俘虜相互解開繩索,殺死守衛,迎接賈賁等人的軍隊入城,令狐潮不能回城,張巡就殺死了令狐潮的妻子,碎屍於城頭。李..奏明皇上,奉詔任命賈賁為監察御史。令狐潮怨恨賈賁,還軍攻雍丘,賈賁奔向城門,被亂兵踏死。張巡縱馬決戰,受傷也不顧,將士們就擁戴張巡主持軍務。情況從小道表奏於朝廷,傳送報告於吳王李..官邸,李..就將兗州以東各地交付張巡治理。
令狐潮率賊軍四萬兵臨城下,人心大為惶恐。張巡訓示諸將說“:賊知城中虛實,有輕敵之心。現在出其不意,可使其受驚而潰敗,乘勢而擊之,必能殺其氣焰。”諸將說“:很好。”張巡就分兵千人登城防衛,另派幾支隊伍出擊,身先士卒,直逼令狐潮軍隊,敵軍退卻。第二天賊軍攻城,廣設登城的戰具,張巡設柵欄於城上,扎草灌油而焚燒,賊兵不敢接近,張巡乘機攻擊敵軍。歷時六十天,大小數百次戰鬥,士卒吃飯不卸甲,裹傷而戰,令狐潮敗逃,張巡乘勝追擊,幾乎抓住令狐潮。令狐潮惱怒,又率兵來。但素來與張巡友善,到城下,動情地對張巡說“:唐朝形勢危急,兵不能出潼關,大勢已去。您以弱兵守危城,無從盡忠,何不跟隨我們以求富貴呢?”張巡說“:古制父被君殺,按理不該報復。而你卻因妻兒而懷怨,借叛賊之力圖報復,我將見到你的頭顱在大街上示眾,為後世恥笑,你怎么辦呢?”令狐潮羞慚而去。
這時,朝廷音訊斷絕,有六員大將對張巡說,己方勢單力薄,敵不過賊兵,而且皇上生死不明,不如投降。這六人都是開府、特進等官。張巡表面答應,次日在大堂上掛天子畫像,率領軍士朝拜,人人都哭泣。張巡召引六將到,用大義譴責後殺之。軍心更加受到激勵。
張巡軍適逢缺糧,令孤潮運送給賊兵的載鹽米的幾百條船將到,張巡夜間設營壘於城南,令狐潮傾巢來抵禦,巡派勇士悄然到河邊,奪取鹽米千斛,燒掉了餘下的鹽米而回。城中箭用完了,張巡命士兵扎草人千餘,裹上黑衣,夜間用繩索垂吊城下,令狐潮兵競相發箭,射了許久,才發現是草人;收回草人,得箭數十萬支。後來又在夜間往城下吊人,賊笑其故伎重演,不加防備,於是用五百敢死之士偷襲令狐潮軍營,敵軍大亂,燒其營帳,追擊十餘里。賊因敗而慚恨,增兵圍城。城內柴水盡,張巡騙令狐潮說,想帶領部隊離城,請退兵六十里,讓我逃走。
令狐潮不知是計,答應了。張巡就空著城向四面走出三十里,拆房屋取木材回城加強工事。令狐潮怒,又圍城。張巡從容地對令狐潮說:“您要這座城,請送我三十匹馬,我有了馬就出逃,您就可以占領此城作為報償。”令狐潮給了馬,張巡全部發給勇將,並約定說:“賊兵一到,你們一人要抓一賊將。”次日,令狐潮責備張巡,張巡迴答說:“我是想走,但將士不聽命,怎么辦呢?”令狐潮發怒想打,陣勢還未擺好,三十勇士縱馬衝出,俘獲賊將十四人,斬首百餘級,繳獲一批兵器牛馬。令狐潮逃回陳留,不再出來了。七月份,令狐潮又率賊將翟伯玉攻城,派遣偽使者四人傳賊命招降張巡,張巡斬使者示眾,剩下的捆送吳王李..處。圍城四個月,賊兵經常是幾萬人,而張巡兵才千餘人,每戰總能制勝。於是河南節度使虢王李巨駐紮彭城,命張巡為代理先鋒。
不久,魯與東平被賊占領,濟陰太守高承義全郡叛變,李巨領兵東奔到臨淮。
賊將楊朝宗計畫揮師寧陵,以斷絕張巡的糧道。張巡外面失掉了李巨的依託,就率兵保寧陵,馬只三百匹,兵三千人而已。到睢陽,與太守許遠、城父縣令姚門言等會合。派遣將領雷萬春、南霽雲等領兵與賊戰於寧陵之北,斬賊將二十人,殺賊兵萬餘人,投屍於汴水,河水阻塞不流。楊朝宗乘夜逃走。肅宗下詔任命張巡為主客郎中、副河南節度使。張巡將有功將士名單抄報虢王李巨,李巨只授予折衝、果毅等小官。張巡直言規勸說:“社稷還處在危險中,歷代先帝陵寢尚在護守之外,怎能吝惜對功臣的賞賜呢?”
李巨不聽。
至德二年,安祿山死,安慶緒派其部將尹子琦率領同羅、突厥、奚等族勁旅與楊朝宗會合,總計十餘萬人,進攻睢陽。
張巡激勵將士堅守,一日作戰二十次,士氣不衰。許遠自以為才能不及張巡,請張巡主持軍事而自己甘居其下,張巡受而不辭,許遠則專門籌集軍糧、整修作戰器械。在此之前,許遠屬將李滔在援救東平時,背叛加入賊軍,大將田秀榮暗中與李滔通訊息。有人向許遠告發說“:田秀榮早晨出戰時,戴碧色帽作為標識。”
許遠留意一看,果然如此,作戰結果是全隊覆滅。回來就說“:我是引誘敵人。”並請求率精銳騎兵出戰,換著錦帽。許遠將此事告訴了張巡,張巡叫田秀榮上城,斥責了他,並斬首給賊看。因而親自領兵與敵作戰,尹子琦兵敗,繳獲的車馬牛羊,全部分給將士,一點也不拿回家。皇上下詔書,任命張巡為御史中丞,許遠為侍御史,姚門言為吏部郎中。
張巡想乘勝攻擊陳留,尹子琦得知,又圍城。張巡對部屬說:“我受皇上恩典,賊兵如再來,我當以死報國。各位雖然為國獻身,而賞賜不能酬勞你們的功勳,我感到很痛心!”聽到的人都很感慨。
於是殺牛設宴,犒勞將士,率軍出戰。賊兵看見張巡兵少,大加嘲笑。張巡、許遠親自擂鼓指揮進攻,賊兵潰敗,追擊了數十里。五月份,賊兵割麥,增加了兵力。
張巡夜間擊鼓整隊,像要出擊的樣子。
賊兵報警。一會兒不敲鼓了,賊窺視到城上兵解散了,就鬆弛了戒備。張巡命南霽雲等人開城門徑直奇襲尹子琦營帳,殺賊將砍軍旗。有一個賊兵大頭目身披鎧甲,領拓羯族騎兵千人揮旗要登城向張巡招降。張巡暗中用繩索吊下幾十名勇士於城壕中,拿著鐵鉤、長刀、強弩,與他們約定:“聽見鼓聲就奮起戰鬥。”賊頭目依仗自己人多不加防備,城上鼓譟起來,埋伏的士兵突然襲擊,抓獲了賊兵頭目,並以弩發箭向外射,救兵不能靠前。一會兒,城壕中的戰士又登上城,賊兵都驚愕得瞪大了眼睛,都按甲不動。張巡想箭射尹子琦,但辨別不清誰是,於是削蒿草為箭,中箭者發現是草箭就很高興,以為張巡箭用完了,跑去報告尹子琦,這樣就知道了尹的所在。命令南霽雲射他,一箭射中尹子琦的左眼,賊退兵。七月份,又圍城。
當初,睢陽儲谷六萬斛,可夠一年食用,而李巨調發了一半送給濮陽、濟陰兩地,許遠力爭,李巨不聽。而濟陰得糧後就叛變了。至此糧食用完,每天只能發給士兵一小把米,只得啃樹皮、煮紙充飢,僅剩千餘人,都瘦弱不堪,而救兵又不到。賊兵知道這個情況,用雲梯、衝車攻城,張巡用鉤乾頂住,使它不能前進,然後用鐵籠罩火燒梯。賊以鉤車、木馬進攻,張巡都擊毀了它。賊兵威服於他的機智,不再進攻,挖壕溝樹柵欄以防守。張巡的士兵多餓死,活著的也都是傷病疲憊。張巡牽出自己的愛妾說“:各位將士終年缺糧,而忠義之志一點也不減弱,我恨不得割下我的肉給大家吃,難道還愛惜一妾而坐視士兵挨餓?”就殺妾來犒賞大家,在座者都哭泣。張巡強令大家吃,許遠也殺自己的奴僕作為士兵食物,以至於捕雀挖鼠,煮戰袍、弓弩來吃。
賊將李懷忠經過城下,張巡問他:“你效力胡人多久了?”李答:“兩年。”張巡又問“:你的祖父、父親是做官的嗎?”
李答:“是的。”巡說:“你家世代為官,吃天子的飯,為什麼要跟隨叛賊,劍拔弩張地與我斗呢?”懷忠說:“不對,我過去為將,幾次拚死戰,竟為賊俘,這大概是天意吧。”張巡說“:自古叛逆終究是要被消滅的,一旦叛亂平定,你的父母妻子都要被殺,你怎能忍心幹這樣的事呢?”李懷忠掩面流淚而去,不一會兒,帶著他的幾十人來降。張巡先後說服收降的賊軍將領很多,都得到他們拚死效力。
御史大夫賀蘭進明接替李巨為節度使,駐紮臨淮,許叔冀、尚衡駐彭城,都持觀望態度不肯救睢陽之圍。張巡命南霽雲到許叔冀那裡請發救兵,叔冀不答應,只送布數千匹。霽雲謾罵於馬上,要求拚死決鬥,叔冀不敢回答。張巡又派霽雲至臨淮告急,率精銳騎兵三十突圍出城,賊兵上萬阻擋,霽雲左右開弓,賊兵都潰敗下去。南霽雲見到了賀蘭進明,進明說“:睢陽存亡之事已定,出兵又有什麼用處呢?”南霽雲說“:城也許尚未陷落,如已失守,我就以死向您謝罪。”許叔冀其人,是賀蘭進明的部下,房..本來是以他來牽制賀蘭進明的,也兼任了御史大夫,權勢相當而兵更精銳。賀蘭進明怕出兵後會被許叔冀襲擊,又妒忌張巡聲名威望,本來就沒有出兵的意思。又愛南霽雲這位壯士,想留下他。大設酒宴招待,音樂聲起,南霽雲哭著說“:昨天衝出睢陽時,將士已整月吃不到糧食了。
現在您不出兵,而設宴奏樂,從大義上講我不忍心獨自享受,雖然吃了,也咽不下去。現在主將交給我的任務沒完成,我請求留下一個指頭已示信用,回去向中丞報告吧。”說罷就拔佩刀砍斷一根手指,滿座都大驚,為之流淚。終於不吃而去。抽箭回頭射佛寺的寶塔,箭射進磚中,說:“我破滅叛賊回來,定要消滅賀蘭進明,這支箭就是我誓言的標誌!”到了真源,李賁送馬百匹;在寧陵宿營時,得到城使廉坦兵三千人,乘夜突圍入城。
賊兵發覺,加以阻擋,南霽雲邊戰邊進,士兵大多戰死,到達的才千人。正遇大霧,張巡聽到戰鬥的聲音,說“:這是霽雲等的.聲音。”就打開城門,霽雲軍趕著獲自賊軍的幾百頭牛入城,將士們執手哭泣。
賊軍知睢陽已無外援,圍攻更急。
大家議論向東轉移,張巡、許遠認為睢陽是江、淮屏障,如放棄,賊兵就會乘勝鼓譟南竄,江、淮必亡。而且帶領飢餓士兵行軍,必然到不了目的地。十月初九,賊攻城,將士傷病不能作戰。張巡向西叩拜說“:孤城防衛之計已窮,不能保全了,臣活著不能報告陛下,死當為鬼以殺賊。”城被攻陷,與許遠一起被俘。張巡的將士見到了,起立而哭,張巡說“:大家鎮靜,不要怕,死是命中注定的。”大家都不能仰面正視。尹子琦對張巡說“:聽說您督戰時,大聲呼喊,往往眼眶破裂血流滿面,牙也咬碎,何至於這樣呢?”張巡答說“:我要用正氣消滅逆賊,只是力不從心而已。”尹子琦怒,用刀撬開他的口,發現只剩三、四顆牙齒。張巡罵著說:“我為君父而死,你投靠叛賊,乃是豬狗,怎能長久!”尹子琦佩服他的氣節,想要釋放他。有人說:“他是謹守節義的人,怎肯為我所用?而且他得軍心,不可留。”
於是以刀脅迫投降,張巡不屈服。又逼霽雲降,霽雲未應聲。張巡呼叫:“南八,男兒一死而已,不能向不義的人投降!”
霽雲笑說:“想有所作為啊,您是了解我的,豈敢不死!”也不肯投降,於是與姚門言、雷萬春等三十六人一同遇害。張巡時年四十九歲。起初,尹子琦的意見是生俘一人送到安慶緒那裡去,有人說:“指揮軍隊守城抵抗的是張巡。”於是押送許遠到洛陽,許遠走到偃師,也以不肯屈服而死。以前李巨撤至臨淮時,張巡有一個嫁給陸家的姐姐,攔著李巨勸他別走,巨不聽,賜給細絹百匹,她不接受,在張巡軍中縫縫補補,軍中稱為“陸家姑”,在張巡之前被害。
張巡身長七尺,每逢發怒,鬍鬚就都張開。讀書不過三遍,就終身不忘。寫文章不打草稿。防守睢陽時,士兵百姓,見面就問姓名,以後沒有不認識的。從令狐潮到尹子琦,大小四百次戰鬥,斬賊將三百、士卒十餘萬。他用兵不曾遵依古法,命令大將教習戰法時,按各自的意圖。有人問為什麼,張巡答說:“古時人情敦厚樸實,所以軍陣分左右前後,大將在中間,三軍望之以統一進退。現在胡人搞的是快速馳騁突擊,聚如雲合,分如鳥散,變化百出,所以我只是使士兵領會將領意圖,將領了解士兵情緒,上下互相熟習,人自為戰罷了。”他的兵器甲冑都是取之於敵,未曾自己修造。每次戰鬥,並不親臨軍陣中,有退卻的,張巡早已站在那裡,說:“我決不離開這裡,去為我決戰。”士兵為其誠意所感,無不以一當百。
待人不猜忌,賞罰嚴明,與大家同甘苦共冷暖,雖是奴僕,也必定穿戴整齊才見面,下屬爭著為他拚死效力,所以能夠以少擊多,未曾敗過。被圍日久,開始時是殺馬吃,馬吃完了,又殺婦女老弱,共吃三萬人。人們知道將要死去,但沒有背叛的。城破之日,剩下的老百姓只四百人而已。
原先,肅宗下詔命中書侍郎張鎬接替賀蘭進明為河南節度使,率浙東李希言、浙西司空襲禮、淮南高適、青州鄧景山四位節度使互為掎角之勢,以救睢陽。
張巡死後三天張鎬兵到,十天后廣平王收復東京洛陽。張鎬命中書舍人蕭昕為張巡做悼詞。當時議政者中有人認為:張巡開始守睢陽時,有兵六萬,既然糧盡,不保存實力率隊出城求再生之路,與其chi6*人,何如保全人?但是張澹、李紓、董南史、張建封、樊晃、朱巨川、李翰等都認為張巡護衛江、淮,挫賊氣焰,天下不亡,是他的功勞。李翰等都是名士,從此天下沒有異議。天子下詔書,追封張巡為揚州大都督,許遠為荊州大都督,南霽云為開府儀同三司,再追封為揚州大都督,並對他們的子孫加以恩寵。睢陽、雍丘免徭役稅收三年。張巡之子張亞夫被任為金吾大將軍,許遠之子許玫被任為婺州司馬。在睢陽分別為張巡、許遠立廟,每年按時祭祀。德宗為至德以來的將相功績顯著者安排等級次序,以顏杲卿、袁履謙、盧弈及張巡、許遠、南霽云為上等。又追封姚門言為潞州大都督,給他的一個兒子賜官。貞元年間,又給張巡的另一子張去疾、許遠之子許峴賜官。
追封張巡之妻為申國夫人,賜綢百匹。
從此以至僖宗,尋求忠臣後代,沒有不包括這三人的。大中年間,畫張巡、許遠、南霽雲之像於凌煙閣。睢陽二人祠廟至今享受香火,號稱“雙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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