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上)-第一部-兩個詩人-03-客廳里的夜晚_河邊的夜晚（13）

呂西安趕往德.巴日東太太家去受罪的時候,他的妹子穿起一件粉紅色的條紋紗衫,戴上草帽,裹一條小小的絲圍巾,這個樸素的穿扮在她身上等於盛裝一樣;有的人生來就氣派很大,能夠使極平常的裝飾顯得很體面.所以她把女工的衣衫一脫下,大衛見著格外膽怯.印刷商決心要談談自己,不料攙著美麗的夏娃穿過烏莫,一句話都想不出來.動了真情的人喜歡這種誠惶誠恐的感覺,仿佛信徒見到了神的光輝.兩個情人一聲不出地走向聖安娜橋,打算穿往夏朗德的左岸.夏娃覺得一路靜默很不自在,便在橋中央停下來欣賞河上的景致;從這裡到正在建造火藥廠的地方為止,一落日照在一長條水面,放出絢爛的光彩.
夏娃想找個談話的題目,便說道:晚景多美啊!空氣又新鮮又溫和,到處是花香;天色好極了!
大衛回答說:是啊,樣樣打動人心.他想借這個譬喻來談到他的愛情,多情的人最喜歡在明淨的空氣,景色的變化,泥土的香味中,體會他們心裡的詩意.大自然代替他們把話說出來了.
夏娃笑道:而且也逗他們開口了.剛才穿過烏莫的時候,你一句話也不說,你可知道我多窘啊......
大衛天真地的回答:剛才那麼美的你,使我出神了.
夏娃道:那麼現在我就不好看了嗎?
不是的,我能夠陪你散步太快活了,所以......
他心中一慌,停住了,眼睛望著聖女路從上面盤下來的一帶山崗.
你要覺得這次散步快樂,我很高興.我認為你犧牲了晚會,應當給你補償.你謝絕到德.巴日東太太家去,跟呂西安不怕得罪她,向她提出要求,一樣慷慨.
大衛道:不是慷慨,是識時務.此刻除了夏朗德河兩岸的蘆葦和雜樹,只有我們兩個,請你允許我,親愛的夏娃,說一說我為呂西安眼前的行動所擔的心事.既然我和他說了那番話,想必你能體會到,我的憂慮只是表示我進一步的友誼.你和你母親想盡辦法抬高他的地位,你們鼓動他的雄心,不是輕舉妄動叫他將來更痛苦嗎?在他一心嚮往的上流社會裡,他怎麼站得住呢?我是知道他的!他的脾氣喜歡不勞而獲.應酬交際勢必吞掉他的時間,而除了聰明沒有別的財產的人,時間是他唯一的資本.他喜歡出風頭,上流社會可能把他的欲望刺激得愈來愈大,不論多大家業也滿足不了;將來他只會花錢,不會掙錢;總之,你們養成了他自命不凡的習慣,社會卻先要看到輝煌的成績,才肯承認你的本領.而文學的成就又只能靠孤獨的生活和頑強的工作去爭取.你哥哥在德.巴日東太太腳下消磨了多少光陰,德.巴日東太太又拿什麼來報酬他呢?呂西安太高傲了,決不肯受她幫助;同時他還太窮,沒法老是在德.巴日東太太的圈子中來往,花那麼高的代價.那女人要使我們親愛的兄弟不想再用功,叫他愛豪華,愛享受,瞧不起我們樸素的生活,加強他遊手好閒的傾向,這是富於幻想的人最容易犯的毛病;然後她有朝一日把呂西安丟開完事.是的,我提心弔膽,生怕這位貴族太太玩弄呂西安:她或是真心地愛呂西安,使他忘掉一切,或是並不愛他而使他傷心絕望,因為他對德.巴日東太太簡直愛得瘋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