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一)-第一部-05(7)


最後這個值得讚許的思想,在我還只有十二歲的時候,就在《文選》里讀到過,阿格拉婭說.
這都是哲理,阿傑萊達說,您是位哲人,您是來教訓我們的.
您的話也許是對的,公爵微微一笑,我可能的確是個愛玄思冥想的人,誰知道呢,也許我的確有教訓你們的意思......這也是可能的;真的,也有這可能.
您的哲理跟葉夫蘭皮婭.尼古拉芙娜的一模一樣,阿格拉婭接口道,她是一名小官吏的妻子,寡婦,跟食客一樣,常到我們家來.她一生中孜孜以求的就是少花錢;過日子只要便宜.少花錢就行,一張嘴就是婆婆媽媽.多一分錢少一分錢的事,可是請注意,她有的是錢,她是個騙子.這就跟您剛才說的監獄中可以過很有意義的生活一樣,也許跟您在鄉村中度過的四年幸福生活也一樣,為了過這份幸福生活,您出賣了您幻想中的那不勒斯城,儘管只賣了幾分錢,但卻好像占盡了便宜.
關於監獄中的生活,鄙人不敢苟同,公爵說,有個人在監獄裡蹲了十二.三年,我聽他講過一個故事;他是給我治過病的那位教授的病人,他也在那裡治病.他的病老發作,有時候他煩躁不安,痛哭流涕,有一次甚至企圖zi6*殺.他在監獄中的生活十分淒涼,但是,我敢向你們保證,這生活也不是一文不值的.與他長相廝守的只有一隻蜘蛛和窗外長出來的一棵小樹......但是,我最好還是跟你們講一講我去年遇到的另一個人的情況吧.這裡有個情節非常奇怪,......奇怪就奇怪在這情形很少見.有一次,這個人跟別的人一起被押上斷頭台,並且向他宣讀了執行槍決的死刑判決書,他犯的是政治罪.約莫二十分鐘後,又向他宣讀了赦免令,改判另一種刑罰;但是話又說回來,在這兩次判決間有二十分鐘,或者至少有一刻鐘,他無疑確信,再過幾分鐘,他就會突然死去,我非常想聽他有時候講的他當時的切身感受,後來我也曾幾次舊事重提,詳細詢問過他.他對一切都記得異常清晰,他說,這幾分鐘他所經歷的一切,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斷頭台旁站著一大群人和士兵,離斷頭台二十步遠的地方栽了三根柱子,因為有好幾名犯人.他們把最前面的三名犯人押過去,綁在柱子上後,給他們穿上死囚服(一種白色長袍),又把尖頂的白頭罩拉下來,蓋住他們的眼睛,不讓他們看到槍;隨後,面對每根柱子排好一隊士兵(有幾名士兵組成),我的那位朋友名列第八,所以輪到他站到柱子前面去應是第三批(作者在這裡談的是他的切身感受,據行刑當天作者寫給他哥哥的信中說,他站在第二排,應在第二批槍決.但作者夫人在回憶錄中的說法,與本書相同.).神父手執十字架在大家面前繞行一周.因而,只剩下五分鐘可活了,不會更多.他告訴我,他覺得這五分鐘時間是無窮無盡的,是他的一筆巨大的財富;他覺得,在這五分鐘內,他將度過這么長的生命歷程,以致現在大可不必去考慮臨終時的最後一剎那,因此他作了種種安排:他算好時間,規定用兩分鐘時間與同志們告別,然後再拿出兩分鐘來最後一次反省一下自己,然後便最後一次看看周圍.他記得很清楚,他做完這三件事以後,時間恰如他計算的那樣,分秒不差.他才二十七歲,年富力強,就要死了(一八四九年,作者因彼得拉舍夫斯基案被判死刑時,年齡與此相仿,......當時,他才二十八歲.);他記得,他跟同志們告別的時候,還向其中一位提了一個很不相干的問題,甚至還對如何回答這一問題很感興趣.接著,在他跟同志們告完別之後,他估算出來做自我反省的那兩分鐘就到了;他早就估計到自己會想些什麼.他總希望能夠想像一下,而且要想得儘可能快和儘可能清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現在存在著,活著;可是再過三分鐘,就已經變成了某種東西,某人或某物,......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又究竟在哪裡呢?凡此種種,他都想在這兩分鐘內解決!不遠處有一座教堂,大禮拜堂頂部的鍍金的屋頂在燦爛的陽光下閃耀.他記得,他緊盯著那屋頂和屋頂上放射出來的光芒;他無法讓目光離開這光芒:他似乎感到,這光芒就是他新的本體,再過三分鐘,他就將與它合為一體......未來的不可知以及對於這立刻就要到來的新狀態的憎嫌,令他不寒而慄;但是他說,當時再沒什麼比他不絕如縷的一個想法更使他沉重的了,他在想:'倘若不死又怎樣呢!倘若能挽回生命又將怎樣呢,......多么無窮無盡啊!而這一切都屬於我!那時候,我一定要把每分鐘變成整個世紀,一分鐘也不浪費,每分鐘都精打細算,決不糟蹋!,他說,他的這一想法最後變成了憤怒,恨不得快點把他槍斃掉算了.
白痴(一)-第一部-05(7)_白痴原文_文學 世界名著0

猜你喜歡

白痴(一)-第一部-05(7)_白痴原文_文學 世界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