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鯨(上)-第35章-桅頂望者(3)


如果說我們南海的捕鯨者都不是象斯立特船長和他的格陵蘭水手那樣舒適地高踞在上面,然而,由於我們南海的捕鯨人大多是漂泛在那種具有顯著誘惑力的晴朗的海洋上,這就足以大大抵消那種損失.就我個人來說,我就習慣於十分悠閒地漫步似的攀上那索具,在高處歇一會兒,跟魁魁格聊一聊,或者是跟隨時碰到的任何一個剛下班的人聊一聊;然後再稍為爬上去一點,把一條腿懶散地甩在中桅帆桁上,先瞧一瞧那個水上牧場的景致,最後才攀上我那終極的目的地.
讓我把秘密在這裡說穿吧,坦白地說,我的守衛實在做得真差.因為我心裡老是糾纏著森羅萬象的問題,教我怎能......因為我已完全置身在這樣一種百感交集的高處......教我怎能恬然地盡忠職守,遵守一切捕鯨者的守望紀律......始終留心,時時呼叫呢.
因此,讓我在這裡懇切地勸告你們這些南塔開特的船主吧!在你們這種始終需要留神的捕魚業中,可千萬不要招收那些淺眉凹眼,愛做不合時宜的遐思的小伙子;這些傢伙,他們是帶一個飛東(飛東或稱飛多,公元前四世紀的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的門徒之一.)的,而不是鮑狄契(納撒尼爾.鮑狄契(1773—1838)......美國數學家和天文學家,幼年酷愛數學,曾隨其父做箍桶匠,後到一個船具商那裡當練習生.靠苦學而成為數學家和天文學家.)的腦袋到船上來的.我說,應該提防這樣一種人;你的鯨一定要看得真切才能動手捕殺;可是,這種窩孔眼的柏拉圖派的小伙子,卻會教你繞了世界十圈,而使你永遠撈不到二十英兩較好的鯨油.這種忠告並不是完全多餘的.因為,在目前,捕鯨業就好象是為許多羅曼蒂克,有憂鬱症的和心不在焉的年輕人而設的避難所一般,他們不屑做塵世瑣事,卻到柏油和鯨脂中來尋找情趣.恰爾德.哈羅爾德(拜倫《恰爾德.哈羅爾德遊記》中的主人公.就經常棲息在一種倒運絕望的捕鯨船的桅頂上,用鬱鬱不樂的詞句不由自主地叫喊:
滾滾向前吧,你深不可測的靛青色的海洋!
千萬艘捕鯨船徒勞地在你身上馳驅.
但是,這些船隻的船長卻往往一邊雇用這些心不在焉的年青哲學家,一邊又在責備他們對航程沒有充分的興趣;隱隱約約地說他們是如此不堪救藥,喪盡光榮大志,因為在他們那隱秘的靈魂中實在是很不願意看到大鯨的.不過,這一切都是徒勞的;這些年輕的柏拉圖派,總自認為自己的視覺有缺點;自己是近視眼;那么,過份使用這視神經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已經把他們那隻看戲用的望遠鏡給忘在家裡了.
怎么,你這猴子,一個標qiang6*手對這樣一個小伙子說,我們到現在已經巡遊了快三年,你卻還沒有叫出一隻鯨來.只要你在那上面,鯨簡直就跟母雞的牙齒一樣稀罕了.他們也許是這樣;也許在老遠的地方可能有一群群的鯨;但是,這個心不在焉的小伙子已讓浪潮與思潮的混合韻律,催眠得六神無主,想入非非,象吸鴉片似的沒精打采,以致終於失去識別力;把他腳下的神秘的海洋,當成一幅明顯的畫像,其中有滲透了人類與自然的.深藍無底的靈魂;而每一種把他弄胡塗了的奇特的.半隱半現的.滑滑閃閃的美麗的東西;每一種有鬧不清的形體的時隱時現.時升時沉的鰭類,在他看來,只是人的心靈在不斷想來想去的那種無從捉摸的思想的化身.在這種受蠱惑的心情中,你的生命就會向著它來的地方逐漸衰退,變成時空不明,象克蘭默這個泛神論者撒在海里的骨灰(托馬斯.克蘭默(1489—1566)......英國宗教改革運動者,後受火刑.)一樣,終於弄得到處是岸了.
這時,你已失去了生命,有的只是靠這艘徐徐滾動的船所賜予的搖晃不停的生氣,而船隻卻是靠著海洋;海洋又是靠著上帝那費解的潮汐才有生氣的.但是,這個睡魔,這個夢神一經附在你的身上,你的手足只消挪移一英寸,雙手完全放鬆;那么你的本體就在恐怖中回來.你就翱翔在笛卡兒(笛卡兒(1596—1650)......法國哲學家,他對於世界起源的說明,是以他的旋風運動為基礎的,他假定空間是絕對地充滿了的,因此,物質微粒子的運動就取著曲線運動的形態.在旋風運動的影響下,最初的物質渾沌狀態漸次有了秩序.這裡作者用以諷喻從桅頂上跌下來的年青小伙子.)的旋風上了.也許正是天氣最晴朗的正午,你帶著一聲半悶半響的尖叫,穿過透明的太空,直落進了夏天的海洋,再也爬不起來了.好好地留心呀,你們這些泛神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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