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上)-第一部-09(5)


現在,她對家務事也聽之任之,當她的婆婆到托特來過四旬齋節的時候,非常驚訝看到這種變化.的確,媳婦從前那樣講究挑剔,現在卻整天懶得梳妝打扮,穿的是灰色棉布襪,夜裡點的是有臭味的土蠟燭.她再三說,他們不是有錢人家,不得不省吃儉用,還說她很滿足,很快活,很喜歡托特,以及其他新的老調,來堵婆婆的嘴.再說,艾瑪好像並不打算聽婆婆的勸告.有一回,主人應該管傭人的宗教生活包法利老夫人居然談到,艾瑪的回答只是生氣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笑了一聲,嚇得老太婆再也不敢多管閒事了.
艾瑪變得反覆無常越來越難伺候.她自己要了幾樣菜,卻一點也不吃,一天只喝新鮮牛奶,第二天卻只要幾杯粗茶.她常常說了不出去,就不出門,但又悶得要死,只好打開窗戶,而又只穿一件薄薄的衣衫.在她罵過女傭人之後,總是送點東西賠禮,或者放她的假,讓她去隔壁消消氣,就像她有時候也會把口袋裡的銀幣都施捨給窮人一樣,她並不是大發慈悲和同情別人,只不過是像大多數鄉下人一樣,靈魂深處還有父輩手上的老繭而已.
到二月底,盧奧老爹為了紀念他痊癒一周年,把一隻又肥又大的母火雞親自給女婿送來了,在托特住了三天.夏爾要看病人,只有艾瑪和他作伴.他在臥房裡抽菸,往壁爐架上吐痰,談的只是莊稼.牛羊.雞鴨,還有鄉鎮議會;等他一走,她把大門一關,鬆了一口氣,連她自己也感覺意外.再說,要是她瞧不起什麼人,或者有什麼東西看不上眼,她也並不隱滿;有時她還喜歡發表奇談怪論,別人說好的她偏說壞,有傷風雅的事,她卻津津樂道,她的丈夫聽得睜大了眼睛.
難道要永遠過這種糟糕的生活?難道她永遠不能跳出火坑?她哪一點比不上那些生活快樂的女人!她在沃比薩也見過幾個公爵夫人,腰身都比她粗,舉動也比她俗,她只有怨恨上帝太不公道了.她頭靠著牆飲泣;她羨慕熱鬧的生活,戴假面具的晚會,她聞所未聞.然而卻是自認理應享受的.放浪形骸之外的樂趣.
她臉色蒼白,心律不齊;夏爾要她服纈草湯,洗樟腦浴.但不管用什麼方法,她的病似乎越治越重了.
有些日子,她發高燒,沒完地說胡話;興奮過度之後,接著卻又感覺麻木,一言不發,一動不動.要是恢復了一點知覺,她就拿一瓶科羅涅香水往胳膊上灑.
因為她不斷地埋怨托特不好,夏爾心裡也想,她一定是水土不服得病.一頭栽進了這個想法,他也認真考慮遷地為良,打算換個地方開業了.
從這時起,她喝醋,要瘦下去,得了小小的乾咳症,反了胃口.
要夏爾離開托特,那是太不合算了,他在這裡住了四年,好不容易才開始站穩腳跟呵!但是不走又怎么辦呢!他把她帶到盧昂,去看他的老師.老師說她得的是神經病,應該換換空氣.
夏爾到處打聽,聽說新堡區有一個,叫榮鎮修道院大鎮,醫生 是從波蘭來的難民,上個星期搬到別的地方去了.於是他就寫信給當地的藥劑師,了解人口的數目,離最近的同行有多遠,他的前任每年有多少收入,等等.得到的答覆令人滿意,他下定決心,如果到春天艾瑪的病情還不好轉的話,他只好遷居了.
準備搬家的時候,有一天,她收拾抽屜時,有什麼東西扎了她的手指.那是她結婚禮花上的一根鐵絲.桔子花蕾上蓋滿了灰塵,已經發黃了,緞帶的銀邊也絲縷畢露.紙花被她扔到火里去.花燒起來,比干草還快.在灰燼中,它好像紅色的荊棘,慢慢地消耗乾淨.她看著紙花燃燒.硬紙做的小果子裂開了,銅絲彎曲了,金線.銀線熔化了,紙做的花冠萎縮了,似乎黑蝴蝶一樣沿著底板飄起,最後從煙囪中飛了出去.
等到他們三月份告別托特的時候,包法利夫人已經懷了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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