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六)-第五部-冉阿讓-第三卷-陷入泥濘,心卻堅貞(9)


他感到他進入水中,在他腳下不再是石塊路而是淤泥了.
有時在布列塔尼或蘇格蘭的某些海濱,一個人,一個旅行者或一個漁民,退潮後在沙灘上走,遠離海岸,他忽然發覺幾分鐘以來他的行走有點困難了.海灘在他腳下就象瀝青一樣,鞋底粘在上面,這已不是沙粒,而是粘膠了.沙灘完全是乾的,但每走一步,當提起雙腳時,留下的腳印就灌滿了水,儘管如此眼睛卻見不到一點變化,遼闊的海濱勻淨而安寧,看起來沙灘到處都一個樣,無法辨別堅實的和下陷的土地.成群歡樂的海蚜蟲繼續在行人腳上亂蹦.人繼續向前,朝陸地走去,盡力走近海岸.他沒有什麼不安,有什麼可擔心呢?不過他已感到,似乎每走一步腳上都增加了重負.忽然他陷了下去.陷下二三寸.他走的路顯然不對,於是他停下來另找方向.突然間他朝腳上一看,腳已看不見了.原來沙已把腳埋上.他把腳從沙里拔出,想往回走,他向後轉,但陷得更深.沙到了踝骨,他拔出來朝左蹦,沙到了小腿,他朝右蹦,沙到了膝下.於是他變得無可名狀地驚恐起來,意識到他已被圍困在流沙之中,在他下面是人不能走.魚不能游的恐怖地帶.他如有重負則需扔掉,就象遇難的船卸去一切一樣,但也已經太遲了,沙已過了他的膝蓋.
他叫喊著,搖著他的帽子或手帕,他越陷越深;如果海灘上沒有人,如果離陸地太遠,如果這個流沙層是出名的險惡,如果近處沒有勇敢的人,那就完了,他就一定陷入流沙之中,一定遭到這種驚心動魄的埋葬,這是漫長的.必然的.毫不容情的,得歷時數小時,沒完沒了,無法延遲也無法加速,當你自由自在地站著十分健康時,它就把你逮住了,它拖著你的腳,你每次試圖用力掙扎,每次出聲喊叫,就使你更陷落一點,好象在用加倍的摟抱來懲罰你的抗拒,就這樣,一個人慢慢地沉入地下,還讓他有充分的時間望著天邊.樹木.蔥翠的田野.平原上村莊裡冒著的煙.海上的船帆.又飛又唱的鳥兒.太陽和碧空.陷入流沙,也就是墳墓變成海潮,並從地下升到一個活人跟前.每分鐘都在進行毫不容情的埋葬.這個可憐人試圖坐著.躺下.爬行,一切動作都在埋葬他;他又豎起身來,又沉下去.他感到在被淹沒;他吼叫.哀告.向行雲呼喊,扭著雙臂,他絕望了.此刻流沙已到腹部,流沙又到了胸部,他只剩下上半身了.他伸出雙手,狂怒地呻吟,手指痙攣地捏住沙,企圖抓住這沙土不往下沉,用手肘撐住,想擺脫這軟套子,瘋狂地嗚咽著;沙在上升.沙到了肩部,到了頸部,現在只看見面部了.嘴在叫喊,沙把它填滿,沒聲了.眼睛還注視著,沙使它們閉上,黑夜.然後額部在下沉,一束頭髮在沙上顫抖,一隻手伸出來,穿過沙面,搖擺,揮動,接著見不到了.一個人悽慘地消失了.
有時騎士和馬一同陷下去,有時趕大車的人和車子一同陷下去,全部沉沒在沙灘下.這是在別處而不是在水中翻了船,這是土地淹沒了人.這種土地,被海洋浸透了,成為陷阱,它象原野一樣呈現著,象波濤一樣伸展著.這深淵具有這一類的欺詐.
這種陰鬱的意外之災,可能常常發生在這一帶或那一帶海濱,也可能發生在三十年前巴黎的陰渠中.
在一八三三年動工的重要工程以前,巴黎的地下溝道時常會突然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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