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一)-第一部-芳汀-第一卷-一個正直的人(9)


迪涅發生過一件慘事.有個人因謀害人命而被判處死刑.那個不幸的人並不是什麼讀書人,但也不是完全無知無識的人,他曾在市集上賣技,也擺過書信攤.城裡的人對那案子非常關心.在行刑的前一日,駐獄神甫忽然害了病.必須有個神甫在那受刑的人臨終時幫助他.有人去找本堂神甫.他好象有意拒絕,他說:這不關我事.這種苦差事和那耍把戲的人和我都不相干,我也正害著病,況且那地方下屬我的範圍.他這答覆傳到主教那兒去了.主教說:本堂神甫說得對.那不屬於他的範圍,而是屬於我的.
他立刻跑到監獄去,下到那耍把戲的人的牢房裡,他叫他的名字,攙著他的手,和他談話.他在他的身旁整整過了一天一夜,飲食睡眠全忘了,他為那囚犯的靈魂向上帝祈禱,也祈求那囚犯拯救他自己的靈魂.他和他談著最善的.亦即最簡單的真理.他直象他的父親.兄長.朋友;如果不是在祝福祈禱,他就一點也不象個主教.他在穩定他和安慰他的同時,把一切都教給他了.那個人原是要悲痛絕望而死的.在先,死對他好象是個萬丈深淵,他站在那陰慘的邊緣上,一面戰慄,一面又心膽俱裂地向後退卻.他並沒有冥頑到對死活也絕不關心的地步.他受到的判決是一種劇烈的震撼,仿佛在他四周的某些地方,把隔在萬物的神秘和我們所謂生命中間的那堵牆震倒了.他從那無法補救的缺口不停地望著這世界的外面,而所見的只是一片黑暗.主教卻使他見到了一線光明.
第二天,他們來提這不幸的人了,主教仍在他身旁.他跟著他走.他披上紫披肩,頸上懸著主教的十字架,和那被縛在繩索中的臨難人並肩站在大眾的面前.
他和他一同上囚車,一同上斷頭台.那個受刑的人,昨天是那樣愁慘,那樣垂頭喪氣,現在卻舒展興奮起來了.他覺得他的靈魂得了救,他期待著上帝.主教擁抱了他,當刀子將要落下時,他說:人所殺的人,上帝使他復活;弟兄們所驅逐的人得重見天父.祈禱,信仰,到生命里去.天父就在前面.他從斷頭台上下來時,他的目光里有種東西使眾人肅然退立.我們不知道究竟哪一樣最使人肅然起敬,是他面色的慘白呢,還是他神宇的寧靜.在回到他一慣戲稱為他的宮殿的那所破屋子裡時,他對他的妹子說:我剛剛進行了一場隆重的大典.
最卓越的東西也常是最難被人了解的東西,因此,城裡有許多人在議論主教那一舉動,說那是矯揉造作.不過那是上層階級客廳里的一種說法.對聖事活動不懷惡意的人民卻感動了,並且十分欽佩主教.
至於主教,對他來說,看斷頭台行刑確是一種震動;過了許久,他才鎮定下來.
斷頭台,的確,當它被架起來屹立在那裡時,是具有一種使人眩惑的力量的;在我們不曾親眼見過斷頭台前,我們對死刑多少還能漠然視之,不表示自己的意見,不置可否;但是,如果我們見到了一座,那種驚駭真是強烈,我們非作出決定,非表示贊同或反對不可.有些人讚嘆它,如德.梅斯特爾(德.梅斯特爾(deMaistre,1753—1821),法國神學家.).有些人痛恨它,如貝卡里亞(貝卡里亞(Beccaria,1738—1794),義大利啟蒙運動的著名代表人物,法學家,主張寬刑.).斷頭台是法律的體現,它的別名是鎮壓,它不是中立的,也不讓人中立.看見它的人都產生最神秘的戰慄.所有的社會問題都在那把板斧的四周舉起了它們的問號.斷頭台是想像.斷頭台不是一個架子.斷頭台不是一種機器.斷頭台不是由木條.鐵器和繩索所構成的無生氣的機械.它好象是種生物,具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森的主動能力.我們可以說那架子能看見,那座機器能聽見,那種機械能了解,那些木條鐵件和繩索都具有意識.當它的出現把我們的心靈拋入兇惡的夢想時,斷頭台就顯得怪可怕,並和它所作所為的一切都結合在一起了.斷頭台是劊子手的同夥,它在吞噬東西,在吃肉,在飲血.斷頭台是法官和木工合造的怪物,是一種鬼怪,它以自己所製造的死亡為生命而進行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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