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害怕要有這一步了,她嘟噥著說,臉上馴馴伏伏地不動聲色.我並不抱怨,安璣.我......我覺得,這是頂好的辦法.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我聽著真是至情至理.因為,比方咱們兩個同居,雖然不會有外人來揭我的短處,但是以後日子久了,可保不住你不為一點小事兒鬧脾氣,保不住你不把我從前的事兒順口說了出來,也就保不住別人聽不見,也許還讓咱們的兒女聽見哪.現在這種樣子,不過讓我傷心罷了,到了那個時候,那可就要叫我受大罪,就要要了我的命了.所以我現在離開你,是頂對的.我......明天就走.
我也不在這兒住啦.我不過不肯先開口就是了,其實我早就覺得咱們應該分居了......至少得分居一些日子,等到我能把事情的真相看得再清楚一些,可以給你寫信的時候.
苔絲偷偷地看了她丈夫一眼.只見他滿臉灰白,甚至於還全身顫抖.但是苔絲看到,她嫁的這個丈夫,外面上那樣溫柔,心裡頭卻那樣堅定;看到他有那種意志,一定要把
粗鄙的感情,化為精妙的感情,把有形的實體,化為無形的想像,把rou
6*欲化為性靈......她仍舊跟從前一樣心驚膽寒.他那種支配一切的想像,仿佛是狂暴的風,一切本性.傾向.習慣,遇到了它,都要象枯萎的樹葉一樣.
他大概看見她偷偷地瞧他來著,因為他接著解釋說......
凡是跟我不在一塊兒的人,我想起他們來,都覺得比在一塊兒的時候可愛.於是又帶著玩世不恭的態度,加了一句說,誰知道哪,保不定咱們兩個,將來有那么一天,都過膩了,就又湊到一塊兒,和好起來了;這樣的人可就太多啦.
克萊當天就動手綑紮行裝,苔絲也上了樓,去收拾東西.他們這兩個人,對於任何象是後會難再的離別,都覺得非常痛苦,所以他們如今預備分手,卻假裝著後會有期,作種種猜想,寬慰自己;但是兩個人心裡,卻分明覺到,明天這番別離,也許就是永遠的別離.他知道,她也知道,剛一分手的頭幾天,他們互相牽引的力量......在她那方面,這種力量是不憑藉才藝的......大概要比以前任何時期都更強烈,但是日久天長,這種力量自然要淡下去的;既是現在,克萊根據實際上的情況,認為不能跟她同居,那么,分離了以後,頭腦更清楚,眼光更冷靜,不能同居的理由,也許該更明顯了.並且,兩個人一旦分離,不再在共同的居室和共同的環境裡,那就要有新的事物,不知不覺地生長出來,把空下來的地方填補起來,意外的事故,就要阻礙了舊有的打算,往日的計畫,也就要讓人忘記了.
37
半夜靜悄悄地來了,又靜悄悄地去了,因為芙侖谷里,並沒有什麼東西,來報告它的來去(英國普通鄉村市鎮,差不多都有教堂,教堂差不多都有一架大鐘,按時報告鐘點.芙侖谷這一帶,沒有教堂,所以沒有東西報告時刻.).
德伯家從前那座舊宅第,現在只是一座夜色籠罩著的農舍了;半夜以後,打了一點鐘不久,這所農舍里,忽然微微地發出一種咯吱咯吱的聲音來.苔絲在樓上的房間裡,讓這種聲音聒醒了.那是從樓梯拐彎兒那兒磴兒發出來的,因為那幾磴兒,象通常那樣,釘得很鬆.苔絲醒來以後,看見自己那個寢室的門開了,她丈夫的形體,穿過了一道明亮的月光,腳步異常小心輕悄.他身上只穿著一條褲子,一件襯衫兒.她剛一看見他進來,心裡不覺一陣歡喜,但是她再一看,他的眼神兒怔怔傻傻,茫然直視,於是一陣歡喜,就又消逝了.他走到屋子的中間就站住了,嘴裡帶著沒法形容的悽慘傷感,嘟囔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