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三 論語二十五

  ◎子路篇
  △子路問政章
  問:"'先之,勞之','勞'字既有兩音,有兩說否?"曰:"勞之以身,勤之以事,亦須是自家吃些辛苦,方能令得他。詩所謂'星言夙駕,說於桑田'。古人戴星而出,戴星而入,必是自耐勞苦,方能說得人。欲民之親其親,我必先之以孝;欲民之事其長,我必先之以弟。子路請益,聖人告之'無倦'。蓋勞苦亦人之難事,故以'無倦'勉之。"〔宇〕
  問:"'勞之'恐是以言語勸勉他?"曰:"如此說,不盡得為政之理。若以言語勸勉它,亦不甚要緊,亦是淺近事。聖人自不用說,亦不見得無倦底意。勞是勤於事,勤於事時,便有倦底意,所以教它勞。東坡下'行'字與'事'字,最好。"或問:"'愛之能勿勞乎',有兩個勞字?"曰:"這個'勞',是使它勞。"〔謙之〕
  文振問:"注云:'凡民之事,以身先之,則雖勞不怨。'如何?"曰:"凡是以勞苦之事役使人,自家須一面與它做,方可率得它。如勸課農桑等事,也須是自家不憚勤勞,親履畎畝,廣錄作"循行阡陌"。與他勾當,方得。"〔賀孫〕集注。
  問:"蘇說'勞'字未甚明。"曰:"先,是率他;勞,是為他勤勞。"〔銖〕
  問:"'先之,勞之',諸說孰長?"曰:"橫渠雲。'必身為之倡,且不愛其勞,而又益之以不倦。'此說好。"又問:"以身為之倡者果勞乎?"曰:"非是之謂也。既以身為之倡,又更不愛其勞,而終之以無倦,此是三節事。"去偽。集義。
  仲弓為季氏宰章
  潘立之問"先有司"。曰:"凡為政,隨其大小,各自有有司。須先責他理會,自家方可要其成。且如錢穀之事,其出入盈縮之數,須是教它自逐一具來,自家方可考其虛實之成。且如今做太守,人皆以為不可使吏人批朱。某看來,不批不得。如詞訴反覆,或經已斷,或彼處未結絕,或見在催追,他埋頭又來下狀;這若不批出,自家如何與它判得?只是要防其弊。若既如此後,或有人詞訴,或自點檢一兩項,有批得不實,即須痛治,以防其弊。"〔賀孫〕
  問:"程子曰:'便見仲弓與聖人用心之大小。推此義,一心可以興邦,一心可以喪邦,只在公私之間。'所謂公私者,豈非仲弓必欲人材皆由己舉,聖人則使人各得而舉之否?"曰:"仲弓只是見不到。才見不到,便陷於私。學者見程子說'興邦、喪邦',說得甚險,故多疑於此,然程子亦曰推其義爾。"〔必大〕集注。
  問:"程子謂:'觀仲弓與聖人,便見其用心之小大。'以此知'樂取諸人以為善',所以為舜之聖,而凡事必欲出乎己者,真成小人之私矣。"曰:"於此可見聖賢用心之大小。仲弓只緣見識未極其開闊,故如此。人之心量本自大,緣私故小。蔽固之極,則可以喪邦矣。"〔廣〕
  問:"'先有司,赦小餅,舉賢才',各是一事。蘇氏楊氏乃相須而言之。"曰:"論語中有一二處,如'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雖各是一事,然有相須之理。"〔必大〕集義。
  子路曰衛君待子章
  亞夫問"衛君待子為政"章。曰:"其初只是一個'名不正',便事事都做不得。'禮樂不興,刑罰不中',便是個大底'事不成'。"問:"'禮樂不興',疑在'刑罰不中'之後,今何故卻雲禮樂不興而後刑罰不中?"曰:"禮之所去,刑之所取。禮樂既不興,則刑罰宜其不中。"又曰:"禮是有序,樂是和樂。既事不成,如何得有禮樂耶? "〔時舉〕
  文振問:"何以謂之'事不成則禮樂不興'?"曰:"'事不成',以事言;'禮樂不興',以理言。蓋事不成,則事上都無道理了,說甚禮樂!"亞夫問:"此是禮樂之實,還是禮樂之文?"曰:"實與文原相離不得。譬如影便有形,要離那形說影不得。"〔時舉〕
  "事不成",是粗說那事做不成。"禮樂不興",是和這理也沒了。事,只是說他做出底;禮樂,卻是那事底理。禮樂只是一件物事。安頓得齊齊整整,有次序,便是禮;無那乖爭底意思,便是樂。〔植〕
  或問:"如何是事不成後禮樂便不興?禮樂不興後卻如何便刑罰不中?"曰:"大凡事須要節之以禮,和之以樂。事若不成,則禮樂無安頓處。禮樂不興,則無序不和。如此,則用刑罰者安得不顛倒錯亂?諸家說各有所長,可會而觀之。"去偽。
  楊問:"注謂:'言不順,則無以考實而事不成。'此句未曉。"曰:"實,即事也。"又問:"言與事,似乎不相涉。"曰:"如何是不相涉?如一人被火,急討水來救始得,卻教它討火來,此便是'言不順',如何濟得事。又如人捉賊,走東去,合從東去捉,卻教它走從西去,如何捉得。皆言不順做事不成。若就衛論之,輒,子也,蒯聵是父。今也,以兵拒父,是以父為賊,多少不順!其何以為國,何以臨民?事既不成,則顛沛乖亂,禮樂如何會興,刑罰如何會中?明道所謂'一事苟,其餘皆苟',正謂此也。"又問:"子路之死於衛,其義如何?"曰:"子路只見得下一截道理,不見上一截道理。孔悝之事,它知道是'食焉不避其難',卻不知食出公之食為不義。東坡嘗論及此。"問:"如此,是它當初仕衛便不是?"曰:"然。"〔宇〕集注。總論。
  問:"衛君欲召孔子為政,而孔子欲先正名。孔子既為之臣,復欲去出公,亦豈人情?"曰:"惟孔子而後可。"問:"靈公既逐蒯聵,公子郢辭不立,衛人立輒以拒蒯聵。論理,輒合下便不當立,不待拒蒯聵而後為不當立也。"曰:"固是。輒既立,蒯聵來爭必矣。"〔僩〕
  "'必也正名乎'!孔子若仕衛,必先正其君臣父子之名。如蒯聵不當立,輒亦不當立,當去輒而別立君以拒蒯聵。晉趙鞅欲立蒯聵。聖人出時,必須大與他剖判一番,教它知個是與不是。"亞夫問:"論道理,固是去輒,使國人自拒蒯聵。以事情論之,晉人正主蒯聵,勢足以壓衛,聖人如何請於天子,請於方伯?天子既自不奈何,方伯又是晉自做,如何得?"曰:"道理自是合如此了。聖人出來,須自能使晉不為蒯聵。"賀孫因問:"如請討陳常之事,也只是據道理,不論事情。"曰:"如這一兩件大事,可惜聖人做不透。若做得透,使三綱五常既壞而復興,千條萬目自此而更新。聖人年七八十歲,拳拳之心,終做不成。"〔賀孫〕
  吳伯英問:"若使夫子為衛政,不知果能使出公出從蒯聵否?"曰:"聖人行事,只問義之合與不合,不問其能與不能也。若使每事只管計較其能與不能,則豈不惑於常情利害之私乎?此在學者尤宜用力,而況聖人乎!"〔壯祖〕
  問:"夫子得政於衛,須有所廢立否?"曰:"亦只是說與他,令自為去就,亦難為迫逐之。"〔必大〕
  胡文定說輒事,極看得好。〔可學〕
  問:"胡氏之說,只是論孔子為政正名,事理合如此。設若衛君用孔子,孔子既為之臣而為政,則此說亦可通否?"曰:"聖人必不肯北面無父之人。若輒有意改過遷善,則孔子須先與斷約,如此方與他做。以姚崇猶先以十事與明皇約,然後為之相,而況孔子乎!若輒不能然,則孔子決不為之臣矣。"〔淳〕
  問:"胡氏云云。使孔子得政,則是出公用之也,如何做得此等事?"曰:"據事理言之,合當如此做耳。使孔子仕衛,亦必以此事告之出公。若其不聽,則去之耳。"〔廣〕
  "蒯聵與輒,若有一人識道理,各相避就去了。今蒯聵欲入衛,輒不動,則所以處其事者當如何?後世議者皆以為當立郢,不知郢不肯做。郢之不立,蓋知其必有紛爭也。若使夫子為政,則必上告天子,下告方伯,拔郢而立之,斯為得正。然夫子固不欲與其事也。"或謂:"春秋書'晉趙鞅納世子蒯聵於戚'。稱'世子'者,謂其當立。"曰:"若不如此書,當如何書之?說春秋者多穿鑿,往往類此。"〔人傑〕
  叔器問:"子郢不肯立,也似不是。"曰:"只立輒時,只是蒯聵一個來爭。若立它時,則又添一個來爭,愈見事多。人以千乘之國讓之而不肯受,它畢竟是看得來惹手難做後,不敢做。"〔義剛〕
  樊遲請學稼章
  樊遲學稼,當時須自有一種說話,如有為神農之言許行'君民並耕'之說之類。〔炎〕
  誦詩三百章
  亞夫問:"'誦詩三百',何以見其必達於政?"曰:"其中所載可見。如小夫賤隸閭黨之間,至鄙俚之事,君子平日耳目所不曾聞見者,其情狀皆可因此而知之。而聖人所以修德於己,施於事業者,莫不悉備。於其間所載之美惡,讀誦而諷詠之,如是而為善,如是而為惡;吾之所以自修於身者,如是是合做底事,如是是不合做底事。待得施以治人,如是而當賞,如是而當罰,莫不備見,如何於政不達。若讀詩而不達於政,則是不曾讀也。"又問:"如何使於四方必能專對?"曰:"於詩有得,必是於應對言語之間,委曲和平。"〔賀孫〕
  子謂衛公子荊章
  問:"'公子荊善居室',也無甚高處,聖人稱善,何也?"曰:"公子荊所為正合道理恰好處。常人為屋室,不是極其華麗,則牆崩壁倒,全不理會。子荊自合而完,完而美,循循有序,而又皆曰苟而已,初不以此累其心。在聖人德盛,此等事皆能化了,不足言。在公子荊能如此,故聖人稱之。"謙之。時舉錄小異。
  問:"衛公子荊,夫子止稱其居室之善,如何?"曰:"此亦姑舉其一事之善而稱之,又安知其他無所長乎?"〔必大〕
  子適衛章
  宜久說'子適衛'一章。先生因言:"古者教人有禮樂,動容周旋,皆要合他節奏,使性急底要快也不得,性寬底要慢也不得,所以養得人情性。如今教人既無禮樂,只得把兩冊文字教他讀。然而今未論人會學,吃緊自無人會教。所以明道欲得招致天下名儒,使講明教人之方,選其德行最高者,留以為大學師,卻以次分布天下,令教學者。須是如此,然後學校方成次第也。"〔時舉〕
  衣食不足,則不暇治禮義;而飽暖無教,則又近於禽獸,故既富而教之。〔燾〕
  苟有用我章
  立之說'苟有用我者'一章。曰:"聖人為政,一年之間,想見以前不好底事都革得盡。到三年,便財足兵強,教行民服。"〔時舉〕
  "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聖人做時,須一切將許多不好底撤換了,方做自家底。所以伊川雲,紀綱布置,必三年方可有成也。〔賀孫〕
  善人為邦章
  安卿問:"集注云:'民化於善,可以不用刑殺。'恐善人只是使風俗醇樸。若化於善,恐是聖君之事?"曰:"大概論功效是如此。其深淺在人,不必恁地粘皮著骨去說。不成說聖人便得如此,善人便不得如此!不必恁地分別。善人是他做百年工夫,積累到此,自是能使人興善,人自是不陷於刑辟。如文景恁地,後來海內富庶,豈不是'勝殘去殺'。如漢循吏,許多人才循良,也便有效。如陳太丘卓茂魯恭只是縣令,也能如此。不成說你便不是聖人,如何做得這個!只看他功效處,又何必較量道聖人之效是如此,善人之效是如彼?聖人比善人自是不同。且如'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善人定是未能到這田地。但是有這般見識,有這般心胸,積累做將去,亦須有效。且如而今寬刑薄俺,民亦自能興起而不陷於刑。聖人論功效亦是大概如此。只思量他所以致此效處如何便了,何必較他優劣。便理會得,也無甚切己處。"〔義剛〕
  問:"'善人為邦百年',又'教民七年',又'必世後仁',與'可也,三年有成'之義,如何?"曰:"此須有聖人作用,方得如此。今大概亦自可見。惟明道文集中一策答得甚詳,與今人答策專是謾策題者甚別。試讀之,可見。"去偽。
  如有王者章
  或問:"'三年有成','必世後仁',遲速不同,何也?"曰:"伊川曰:'三年,謂法度紀綱有成而化行也。'漸民以仁,摩民以義,使之浹於肌膚,淪於骨髓,天下變化,風移俗易,民歸於仁,而禮樂可興,所謂仁也。此非積久,何以能致?"又曰:"自一身之仁而言之,這個道理浸灌透徹;自天下言之,舉一世之仁,皆是這個道理浸灌透徹。"〔植〕
  苟正其身章
  問:"范氏以先正其身,為王者以德行仁之事;不能正其身而正人,為以力假仁之事。"曰:"王者霸者,只是指王霸之道。范氏之說,緩而不切。"〔必大〕
  定公問一言興邦章
  聖人說話,無不子細,磨棱合縫,盛水不漏。如說"以德報怨",如說"一言興邦"。其他人便只說"予無樂乎為君,惟其言而莫予違也",便可以喪邦,只此一句便了。聖人則須是恁地子細說,方休。如孟子說得便粗,如"今之樂猶古之樂",大王公劉好色好貨之類。故橫渠說:"孟子比聖人自是粗。顏子所以未到聖人,亦只是心尚粗。"〔義剛〕
  葉公問政章
  曾問:"'近者悅,遠者來。'夫子答葉公之問政者,專言其效,與答季康子子夏等不同,如何?"曰:"此須有施為之次第。葉公老成,必能曉解也。"〔人傑〕
  近者悅而遠者來,則大小強弱,非所論矣。〔燾〕
  樊遲問仁章
  孔門教人,多以數語能使人自存其心。如"居處恭",才恭,則心不放也。如此之類。
  問"雖之夷狄不可棄"。曰:"上三句散著,下一句方閂得緊。"〔謙之〕
  亞夫問:"如何'雖之夷狄不可棄'?"曰:"'道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須是無間斷方得。若有間斷,此心便死了。在中國是這個道理,在夷狄也只是這個道理。"子善云:"若'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時,私心更無著處。"曰:"若無私心,當體便是道理。"〔南升〕
  或問:"'樊遲問仁'一段,聖人以是告之,不知樊遲果能盡此否?"曰:"此段須反求諸己,方有工夫。若去樊遲身上討,則與我不相干矣。必當思之曰,居處恭乎?執事敬乎?與人忠乎?不必求諸樊遲能盡此與否也。又須思'居處恭'時如何,不恭時如何;'執事敬'時如何,不敬時如何;'與人忠'時如何,不忠時如何,方知須用恭敬與忠也。今人處於中國,飽食暖衣,未至於夷狄,猶且與之相忘,而不知其不可棄,而況之夷狄,臨之以bai6*刃,而能不自棄者乎!"〔履孫〕
  大凡讀書,須是要自家日用躬行處著力,方可。且如"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與那"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此二事須是日日粘放心頭,不可有些虧欠處。此最是為人日下急切處,切宜體之!〔椿〕
  亞夫問"居處恭,執事敬"一章。曰:"這個道理,須要到處皆在,使生意無少間斷,方好。譬之木然,一枝一葉,無非生意。才有一毫間斷,便枝葉有不茂處。"時舉云:"看來此三句,動靜出處,待人接物,無所不該,便私意自無容處。"因兼"仲弓問仁"一章說曰:"大抵學問只要得個門戶子入。若入得門了,便只要理會個仁。其初入底門戶,不必只說道如何如何。若才得個門戶子入,須便要入去。若只在外面說道如何,也不濟事。"〔時舉〕
  或問:"胡氏謂:'樊遲問仁者三:此最先,"先難"次之,"愛人"其最後乎!'何以知其然?"曰:"雖無明證,看得來是如此。若未嘗告之以恭敬忠之說,則所謂'先難'者,將從何下手?至於'愛人',則又以發於外者言之矣。"〔廣〕
  子貢問士章
  問:"'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兩句似不連綴。恐是'行己有恥',則足以成其身;推是心以及職分,則'不辱君命',又可以成其職分之所當為。"曰:"'行己有恥',則不辱其身;'使於四方',能盡其職,則'不辱君命'。"〔廣〕
  "宗族稱孝,鄉黨稱弟",是能守一夫之私行,而不能廣其固有之良心。〔賀孫〕
  文振舉程子曰:"子貢欲為皎皎之行聞於人者,夫子告之皆篤實自得之事。"謂子貢發問節次正如此。曰:"子貢平日雖有此意思,然這一章卻是他大段平實了。蓋渠見'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是些小事,故又問其次。至'宗族稱孝,鄉黨稱弟',他亦未敢自信,故又問其次。凡此節次,皆是他要放平實去做工夫,故每問皆下。到下面問'今之從政者何如',卻是問錯了。聖人便雲'何足算也',乃是為他截斷了也。此處更宜細看。"〔時舉〕
  子貢問士,都是退後說。子貢看見都不是易事,又問其次。子貢是著實見得那說底也難,故所以再問其次。這便是伊川所謂"子貢欲為皎皎之行,夫子告之皆篤實自得之事"底意。〔植〕
  或說某人可奉使。云:"子貢問士,孔子告之云云。伊川雲'篤實自得之事'。謂如有恥不辱,其次常行,又其次雖小人亦可,只是退步意思。如'使乎使乎'意,則是深厚足有為者。又如行三軍,'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此八字極有意。然言之謙謙氣象,正如出軍之'憂心悄悄'也。若軒然自表於眾人之上,安可為將!如孔明用兵如此,然未嘗謂精。又如曹公賞諫烏桓者。至如徐禧雲'左縈右拂,直前刺之,一步三人',則其死可見矣。狄青殺伐,敗之而已。'至於太原',出境而止。段穎則不然。"〔方〕
  不得中行而與之章
  狂者,知之過;狷者,行之過。〔僩〕
  問"不得中行而與之"一段。曰:"謹厚者雖是好人,無益於事,故有取於狂狷。然狂狷者又各墮於一偏。中道之人,有狂者之志,而所為精密;有狷者之節,又不至於過激;此極難得。"〔時舉〕
  人須是氣魄大,剛健有立底人,方做得事成。而今見面前人都恁地衰,做善都做不力;便做惡,也做不得那大惡,所以事事不成。故孔子嘆"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人須有些狂狷,方可望。〔僩〕
  聖人不得中行而與之,必求狂狷者,以狂狷者尚可為。若鄉原,則無說矣。今之人,才說這人不識時之類,便須有些好處;才說這人圓熟識體之類,便無可觀矣。楊。
  問"狂狷"集注,云:"善人胡為亦不及狷者?"曰:"善人只循循自守,據見定,不會勇猛精進;循規蹈矩則有餘,責之以任道則不足。淳錄下云:"故無可望。"狷者雖非中道,然這般人終是有筋骨。淳錄作"骨肋"。其志孤介,知善之可為而為之,知不善之不可為而不為,直是有節操。狂者志氣激昂。聖人本欲得中道而與之,晚年磨來磨去,難得這般恰好底人,如狂狷,尚可因其有為之資,裁而歸之中道。道夫錄云:"得聖人裁抑之,則狂者不狂,狷者不狷矣。"淳錄云:"末年無柰何,方思得此等人,可見道之窮矣。問:'何謂狷?'曰:'介然有守也。'"且如孔門只一個顏子如此純粹。道夫錄作:"合下天資純粹。"到曾子,道夫錄有"氣質"字。便過於剛,與孟子相似。世衰道微,人慾橫流,若不是剛介有腳跟底人,定立不住。漢文帝謂之善人,武帝卻有狂氣象。陸子靜省試策:'世謂文帝過武帝,愚謂武帝勝文帝。'其論雖偏,容有此理。文帝天資雖美,然止此而已。道夫錄云:"若責之以行聖人之道,則必不能,蓋他自安於此。觀其言曰:'卑之,無甚高論,令今可行也。'"武帝多有病痛,然天資高,足以有為。使合下得真儒輔佐它,豈不大可觀!惜乎輔非其人,不能勝其多欲之私,做從那邊去了。末年天下虛耗,其去亡秦無幾。然它自追悔,亦其天資高也。如與衛青言:'若後世又為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太子厚重好靜,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賢於太子者乎!'見得它知過處。胡氏謂:'武帝能以仲舒為相,汲黯為御史大夫,豈不善乎?'"〔宇〕道夫錄、淳錄同。
  南人有言章
  問"不占而已矣"。曰:"如只是不讀書之意。"〔〈螢,中"蟲改田"〉〕
  或問"或承之羞"。曰:"承,如奉承之'承',如人送羞辱與之也。"〔燾〕
  君子和而不同章
  問:"諸說皆以'和'如'和羹'為義,如何?"曰:"不必專指對人說。只君子平常自處亦自和,自然不同。大抵君子小人只在公私之間。淳錄云:"君子小人只是這一個事,而心有公私不同。孔子論君子小人,皆然。"和是公底同,同是私底和。如'周而不比',亦然。周是公底比,比是私底周,同一事而有公私。五峰云:'天理人慾,同體異用,同行異情。'以'同行異情',卻是。所謂同體者,卻只是言同一事。但既犯了'體用'字,卻成是體中亦有人慾。五峰只緣錯認了性無善惡,便做出無限病痛。知言中節節如此。"〔〈螢,中"蟲改田"〉〕
  立之問:"'君子和而不同',如溫公與范蜀公議論不相下之類。不知'小人同而不和',卻如誰之類?"曰:"如呂吉甫王荊公是也。蓋君子之心,是大家只理會這一個公當底道理,故常和而不可以苟同。小人是做個私意,故雖相與阿比,然兩人相聚也便分個彼己了;故有些小利害,便至紛爭而不和也。"〔時舉〕
  君子易事而難說章
  問"君子易事而難說"。曰:"君子無許多勞攘,故易事。小人便愛些便宜,人便從那罅縫去取奉他,故易說。"〔燾〕
  君子泰而不驕章
  問"君子泰而不驕"。曰:"泰是從容自在底意思,驕便有私意。欺負他無,欺負他理會不得,是靠我這些子,皆驕之謂也。如漢高祖有個粗底泰而不驕。他雖如此胡亂罵人之屬,卻無許多私意。唐太宗好作聰明與人辯,便有驕底意思。"〔燾〕
  剛毅木訥近仁章
  問:"'剛毅木訥近仁',剛與毅如何分別?"曰:"剛是體質堅強,如一個硬物一般,不軟不屈;毅卻是有奮發作興底氣象。"〔宇〕
  仁之為物難說,只是個惻隱、羞惡未發處。這個物事,能為惻隱、羞惡,能為恭敬、是非。剛毅木訥,只是質樸厚重,守得此物,故曰"近仁"。〔震〕
  子路問士章
  問"何如斯可謂之士"一段。曰:"聖人見子路有粗暴底氣象,故告之以'切偲怡怡'。又恐子路一向和說去了,又告之以'朋友切切偲偲,兄弟則怡怡'。聖人之言是恁地密。"〔謙之〕
  問:"胡氏說:'切切,懇到也;偲偲,詳勉也。'如何是懇到詳勉意思?"曰:"古人多下聯字去形容那事,亦難大段解說,想當時人必是曉得這般字。今人只是想像其聲音,度其意是如此耳。'切切偲偲',胡氏說為當。懇到,有苦切之意。然一向如此苦切,而無浸灌意思,亦不可。又須著詳細相勉,方有相親之意。"〔宇〕
  善人教民七年章
  問:"'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如何恰限七年?"曰:"如此等,他須有個分明界限。如古人謂'三十年制國用,則有九年之食',至班固,則推得出那三十年果可以有九年食處。料得七年之類亦如此。"〔廣〕
  問:"孔子云:'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晉文公自始入國至僖公二十七年,教民以信,以義,以禮,僅得四年,遂能一戰而霸。此豈文公加善人一等也耶?"曰:"大抵霸者尚權譎,要功利,此與聖人教民不同。若聖人教民,則須是七年。"〔謨〕
  問:"集注先只云:'教民者,教之孝悌忠信。'後又添入'務農講武之法'。"曰:"古人政事,大率本末兼具。"因說,向來此間有盜賊之害,嘗與儲宰議起保伍,彼時也商量做一個計畫。後來賊散,亦不成行。後來思之,若成行,亦有害。蓋才行此,便著教他習武事。然這裡人已是sha6*人底,莫更教得他會越要sha6*人。如司馬溫公嘗行保伍之法,春秋教習,以民為兵。後來所教之人歸,更不去理會農務生事之屬,只管在家作鬧,要酒物吃,其害亦不淺。古人兵出於民,卻是先教之以孝悌忠信,而後驅之於此,所以無後來之害。〔燾〕
  以不教民戰章
  或疑:"'不教民戰。'善人教民也七年,固是教之以孝悌忠信,不須兼戰法而教之否?"曰:"然,戰法自不用了。孔子卻是為見春秋時忒會戰,故特說用教之以孝悌忠信之意。"〔伯羽〕
  《朱子語類》 宋·朱熹
卷四十三 論語二十五_朱子語類原文_國學 子部0
卷四十三 論語二十五_朱子語類原文_國學 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