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魏書十

◎荀彧荀攸賈詡傳第十
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也。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當漢順、桓之間,
知名當世。有子八人,號曰八龍。彧父緄,濟南相。叔父爽,司空。【續漢書曰:
淑有高才,王暢、李膺皆以為師,為朗陵侯相,號稱神君。張璠漢紀曰:淑博學
有高行,與李固、李膺同志友善,拔李昭於小吏,友黃叔度於幼童,以賢良方正
徵,對策譏切梁氏,出補朗陵侯相,卒官。八子:儉、緄、靖、燾、詵、爽、肅、
旉。音敷。爽字慈明,幼好學,年十二,通春秋、論語,耽思經典,不應徵命,
積十數年。董卓秉政,復徵爽,爽欲遁去,吏持之急。詔下郡,即拜平原相。行
至苑陵,又追拜光祿勛。視事三日,策拜司空。爽起自布衣,九十五日而至三公。
淑舊居西豪里,縣令苑康曰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署其里為高陽里。靖字叔慈,
亦有至德,名幾亞爽,隱居終身。皇甫謐逸士傳:或問許子將,靖與爽孰賢?子
將曰:“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內潤。”】
彧年少時,南陽何顒異之,曰:“王佐才也。”【典略曰:中常侍唐衡欲以
女妻汝南傅公明,公明不娶,轉以與彧。父緄慕衡勢,為彧娶之。彧為論者所譏。
臣松之案:漢紀雲唐衡以桓帝延熹七年死,計彧於時年始二歲,則彧婚之日,衡
之沒久矣。慕勢之言為不然也。臣松之又以為緄八龍之一,必非苟得者也,將有
逼而然,何雲慕勢哉?昔鄭忽以違齊致譏,雋生以拒霍見美,致譏在於失援,見
美嘉其慮遠,並無交至之害,故得各全其志耳。至於閹豎用事,四海屏氣;左悺、
唐衡,殺生在口。故於時諺雲“左回天,唐獨坐”,言威權莫二也。順之則六親
以安,忤違則大禍立至;斯誠以存易亡,蒙恥期全之日。昔蔣詡姻於王氏,無損
清高之操,緄之此婚,庸何傷乎!】永漢元年,舉孝廉,拜守宮令。董卓之亂,
求出補吏。除亢父令,遂棄官歸,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也,天下有變,
常為兵沖,宜亟去之,無久留。”鄉人多懷土猶豫,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
莫有隨者,彧獨將宗族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待彧以上賓之禮。彧弟諶及同
郡辛評、郭圖,皆為紹所任。彧度紹終不能成大事,時太祖為奮武將軍,在東郡,
初平二年,彧去紹從太祖。太祖大悅曰:“吾之子房也。”以為司馬,時年二十
九。是時,董卓威陵天下,太祖以問彧,彧曰:“卓暴虐已甚,必以亂終,無能
為也。”卓遣李傕等出關東,所過虜略,至潁川、陳留而還。鄉人留者多見殺
略。明年,太祖領兗州牧,後為鎮東將軍,彧常以司馬從。興平元年,太祖征陶
謙,任彧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潛迎呂布。布既至,邈乃使劉翊告彧曰:
“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眾疑惑。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
備,馳召東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諸城皆應布矣。時太祖悉軍攻謙,留守兵少,
而督將大吏多與邈、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十人,眾乃定。豫州刺史郭
貢帥眾數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彧,彧將往。惇等曰:
“君,一州鎮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也,今來速,
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
貢見彧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又與程昱計,使說范、東阿,卒全三
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還擊布濮陽,布東走。二年夏,太祖軍乘氏,大飢,
人相食。
陶謙死,太祖欲遂取徐州,還乃定布。彧曰:“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
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
本以兗州首事,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且河、濟,天下之要地也,今
雖殘壞,猶易以自保,是亦將軍之關中、河內也,不可以不先定。今以破李封、
薛蘭,若分兵東擊陳宮,宮必不敢西顧,以其間勒兵收熟麥,約食畜谷,一舉而
布可破也。破布,然後南結揚州,共討袁術,以臨淮、泗。若舍布而東,多留兵
則不足用,少留兵ze6*民皆保城,不得樵採。布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
衛可全,其餘非己之有,是無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將軍當安所歸乎?且陶謙雖
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懲往年之敗,將懼而結親,相為表里。今東方皆以收麥,
必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略之無獲,不出十日,則十萬之眾未戰而
自困耳。【臣松之以為於時徐州未平,兗州又叛,而雲十萬之眾,雖是抑抗之言,
要非寡弱之稱。益知官渡之役,不得雲兵不滿萬也。】前討徐州,威罰實行,
【曹瞞傳云:自京師遭董卓之亂,人民流移東出,多依彭城間。遇太祖至,坑殺
男女數萬口於泗水,水為不流。陶謙帥其眾軍武原,太祖不得進。引軍從泗南攻
取慮、睢陵、夏丘諸縣,皆屠之;雞犬亦盡,墟邑無復行人。】其子弟念父兄之
恥,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
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權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願將
軍熟慮之。”太祖乃止。大收麥,復與布戰,分兵平諸縣。布敗走,兗州遂平。
建安元年,太祖擊破黃巾。漢獻帝自河東還洛陽。太祖議奉迎都許,或以山
東未平,韓暹、楊奉新將天子到洛陽,北連張楊,未可卒制。彧勸太祖曰:“昔
晉文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高祖東伐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自天子播越,將軍
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能遠赴關右,然猶分遣將帥,蒙險通使,雖御難於
外,乃心無不在王室,是將軍匡天下之素志也。今車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
存本之思,百姓感舊而增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民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
雄傑,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天下雖有逆節,必不能為累,明矣。
韓暹、楊奉其敢為害!若不時定,四方生心,後雖慮之,無及。”太祖遂至洛陽,
奉迎天子都許。天子拜太祖大將軍,進彧為漢侍中,守尚書令。常居中持重,
【典略曰:彧折節下士,坐不累席。其在台閣,不以私慾撓意。彧有群從一人,
才行實薄,或謂彧:“以君當事,不可不以某為議郎邪?”彧笑曰:“官者所以
表才也,若如來言,眾人其謂我何邪!”其持心平正皆類此。】太祖雖征伐在外,
軍國事皆與彧籌焉。【典略曰:彧為人偉美。又平原禰衡傳曰:衡字正平,建安
初,自荊州北游許都,恃才傲逸,臧否過差,見不如己者不與語,人皆以是憎之。
唯少府孔融高貴其才,上書薦之曰:“淑質貞亮,英才卓犖。初涉藝文,升堂睹
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暫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心
計,安世默識,以衡準之,誠不足怪。”衡時年二十四。是時許都雖新建,尚饒
人士。衡嘗書一刺懷之,字漫滅而無所適。或問之曰:“何不從陳長文、司馬伯
達乎?”衡曰:“卿欲使我從屠沽兒輩也!”又問曰:“當今許中,誰最可者?”
衡曰:“大兒有孔文舉,小兒有楊德祖。”又問:“曹公、荀令君、趙蕩寇皆足
蓋世乎?”衡稱曹公不甚多;又見荀有儀容,趙有腹尺,因答曰:“文若可借面
弔喪,稚長可使監廚請客。”其意以為荀但有貌,趙健啖肉也。於是眾人皆切齒。
衡知眾不悅,將南還荊州。裝束臨發,眾人為祖道,先設供帳於城南,自共相誡
曰:“衡數不遜,今因其後到,以不起報之。”及衡至,眾人皆坐不起,衡乃號
咷大哭。眾人問其故,衡曰:“行屍柩之間,能不悲乎?”衡南見劉表,表甚
禮之。將軍黃祖屯夏口,祖子射與衡善,隨到夏口。祖嘉其才,每在坐,席有異
賓,介使與衡談。後衡驕蹇,答祖言徘優饒言,祖以為罵己也,大怒,顧伍伯捉
頭出。左右遂扶以去,拉而殺之。臣松之以本傳不稱彧容貌,故載典略與衡傳以
見之。又潘勖為彧碑文,稱彧“瑰姿奇表”。張衡文士傳曰:孔融數薦衡於太祖,
欲與相見,而衡疾惡之,意常憤懣。因狂疾不肯往,而數有言論。太祖聞其名,
圖欲辱之,乃錄為鼓【吏】史。後至八月朝,大宴,賓客並會。時鼓【吏】史擊
鼓過,皆當脫其故服,易著新衣。次衡,衡擊為漁陽參撾,容態不常,節殊妙。
坐上賓客聽之,莫不慷慨。過不易衣,吏呵之,衡乃當太祖前,以次脫衣,裸身
而立,徐徐乃著褌帽畢,復擊鼓參撾,而顏色不怍。太祖大笑,告四坐曰:“本
欲辱衡,衡反辱孤。”至今有漁陽參撾,自衡造也。融深責數衡,並宣太祖意,
欲令與太祖相見。衡許之,曰:“當為卿往。”至十月朝,融先見太祖,說“衡
欲求見”。至日晏,衡著布單衣,【疏巾】綀布履,坐太祖營門外,以杖捶地,
數罵太祖。太祖敕外廄急具精馬三匹,並騎二人,謂融曰:“禰衡豎子,乃敢爾!
孤殺之無異於雀鼠,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所聞,今日殺之,人將謂孤不能容。
今送與劉表,視卒當何如?”乃令騎以衡置馬上,兩騎扶送至南陽。傅子曰:衡
辯於言而剋於論,見荊州牧劉表日,所以自結於表者甚至,表悅之以為上賓。
衡稱表之美盈口,而論表左右不廢繩墨。於是左右因形而譖之,曰:“衡稱將軍
之仁,西伯不過也,唯以為不能斷;終不濟者,必由此也。”是言實指表智短,
而非衡所言也。表不詳察,遂疏衡而逐之。衡以交絕於劉表,智窮於黃祖,身死
名滅,為天下笑者,譖之者有形也。】太祖問彧:“誰能代卿為我謀者?”彧言
“荀攸、鍾繇”。先是,彧言策謀士,進戲志才。志才卒,又進郭嘉。太祖以彧
為知人,諸所進達皆稱職,唯嚴象為揚州,韋康為涼州,後敗亡。【三輔決錄注
曰:象字文則,京兆人。少聰博,有膽智。以督軍御史中丞詣揚州討袁術,會術
病卒,因以為揚州刺史。建安五年,為孫策廬江太守李術所殺,時年三十八。象
同郡趙岐作三輔決錄,恐時人不盡其意,故隱其書,唯以示象。康字元將,亦京
兆人。孔融與康父端書曰:“前日元將來,淵才亮茂,雅度弘毅,偉世之器也。
昨日仲將又來,懿性貞實,文敏篤誠,保家之主也。不意雙珠,近出老蚌,甚珍
貴之。”端從涼州牧徵為太僕,康代為涼州刺史,時人榮之。後為馬超所圍,堅
守歷時,救軍不至,遂為超所殺。仲將名誕,見劉邵傳。】
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紹內懷不服。紹既並河朔,天下畏其強。太祖方東憂
呂布,南拒張繡,而繡敗太祖軍於宛。紹益驕,與太祖書,其辭悖慢。太祖大怒,
出入動靜變於常,眾皆謂以失利於張繡故也。鍾繇以問彧,彧曰:“公之聰明,
必不追咎往事,殆有他慮。”則見太祖問之,太祖乃以紹書示彧,曰:“今將討
不義,而力不敵,何如?”彧曰:“古之成敗者,誠有其才,雖弱必強,苟非其
人,雖強易弱,劉、項之存亡,足以觀矣。今與公爭天下者,唯袁紹爾。紹貌外
寬而內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達不拘,唯才所宜,此度勝也。紹遲重少決,失
在後機,公能斷大事,應變無方,此謀勝也。紹御軍寬緩,法令不立,士卒雖眾,
其實難用,公法令既明,賞罰必行,士卒雖寡,皆爭致死,此武勝也。紹憑世資,
從容飾智,以收名譽,故士之寡能好問者多歸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誠心不為虛
美,行己謹儉,而與有功者無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實之士鹹願為用,此德勝也。
夫以四勝輔天子,扶義征伐,誰敢不從?紹之強其何能為!”太祖悅。彧曰:
“不先取呂布,河北亦未易圖也。”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紹侵擾關中,
亂羌、胡,南誘蜀漢,是我獨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為將奈何?”彧曰:
“關中將帥以十數,莫能相一,唯韓遂、馬超最強。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
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相持雖不能久安,比gong6*安定山東,足以不動。鍾
繇可屬以西事。則公無憂矣。”
三年,太祖既破張繡,東禽呂布,定徐州,遂與袁紹相拒。孔融謂彧曰:
“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計之士也,為之謀;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也,
任其事;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
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此二人留
知後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縱也,不縱,攸必為變。顏良、文丑,一夫之勇
耳,可一戰而禽也。”五年,與紹連戰。太祖保官渡,紹圍之。太祖軍糧方盡,
書與彧,議欲還許以引紹。彧曰:“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
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
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太祖乃
住。遂以奇兵襲紹別屯,斬其將淳于瓊等,紹退走。審配以許攸家不法,收其妻
子,攸怒叛紹;顏良、文丑臨陣授首;田豐以諫見誅:皆如彧所策。
六年,太祖就谷東平之安民,糧少,不足與河北相支,欲因紹新破,以其間
擊討劉表。彧曰:“今紹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兗、豫,遠師
江、漢,若紹收其餘燼,承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太祖複次於河上。紹病
死。太祖渡河,擊紹子譚、尚,而高幹、郭援侵略河東,關右震動,鍾繇帥馬騰
等擊破之。語在繇傳。八年,太祖錄彧前後功,表封彧為萬歲亭侯。【彧別傳載
太祖表曰:“臣聞慮為功首,謀為賞本,野績不越廟堂,戰多不逾國勛。是故曲
阜之錫,不後營丘,蕭何之土,先於平陽。珍策重計,古今所尚。侍中守尚書令
彧,積德累行,少長無悔,遭世紛擾,懷忠念治。臣自始舉義兵,週遊征伐,與
彧戮力同心,左右王略,發言授策,無施不效。彧之功業,臣由以濟,用披浮雲,
顯光日月。陛下幸許,彧左右機近,忠恪祗順,如履薄冰,研精極銳,以撫庶事。
天下之定,彧之功也。宜享高爵,以彰元勛。”彧固辭無野戰之勞,不通太祖表。
太祖與彧書曰:“與君共事已來,立朝廷,君之相為匡弼,君之相為舉人,君之
相為建計,君之相為密謀,亦以多矣。夫功未必皆野戰也,願君勿讓。”彧乃受。】
九年,太祖拔鄴,領冀州牧。或說太祖“宜復古置九州,則冀州所制者廣大,天
下服矣。”太祖將從之,彧言曰:“若是,則冀州當得河東、馮翊、扶風、西河、
幽、並之地,所奪者眾。前日公破袁尚,禽審配,海內震駭,必人人自恐不得保
其土地,守其兵眾也;今使分屬冀州,將皆動心。且人多說關右諸將以閉關之計;
今聞此,以為必以次見奪。一旦生變,雖有【善守】守善者,轉相脅為非,則袁
尚得寬其死,而袁譚懷貳,劉表遂保江、漢之間,天下未易圖也。願公急引兵先
定河北,然後修復舊京,南臨荊州,責貢之不入,則天下鹹知公意,人人自安。
天下大定,乃議古制,此社稷長久之利也。”太祖遂寢九州議。
是時荀攸常為謀主。彧兄衍以監軍校尉守鄴,都督河北事。太祖之徵袁尚也,
高幹密遣兵謀襲鄴,衍逆覺,盡誅之,以功封列侯。【荀氏家傳曰:衍字休若,
彧第三兄。彧第四兄諶,字友若,事見袁紹傳。陳群與孔融論汝、潁人物,群曰:
“荀文若、公達、休若、友若、仲豫,當今並無對。”衍子紹,位至太僕。紹子
融,字伯雅,與王弼、鍾會俱知名,為洛陽令,參大將軍軍事,與弼、會論易、
老義,傳於世。諶子閎,字仲茂,為太子文學掾。時有甲乙疑論,閎與鍾繇、王
朗、袁渙議各不同。文帝與繇書曰“袁、王國士,更為唇齒,荀閎勁悍,往來銳
師,真君侯之勍敵,左右之深憂也。”終黃門侍郎。閎從孫【惲】煇字景文,太
子中庶子,亦知名。與賈充共定音律,又作易集解。仲豫名悅,郎陵長儉之少子,
彧從父兄也。張璠漢紀稱悅清虛沈靜,善於著述。建安初為秘書監侍中,被詔刪
漢書作漢紀三十篇,因事以明臧否,致有典要;其書大行於世。】太祖以女妻彧
長子惲,後稱安陽公主。彧及攸並貴重,皆謙沖節儉,祿賜散之宗族知舊,家無
餘財。十二年,復增彧邑千戶,合二千戶。【彧別傳曰:太祖又表曰:“昔袁紹
侵入郊甸,戰於官渡。時兵少糧盡,圖欲還許,書與彧議,彧不聽臣。建宜住之
便,恢進討之規,更起臣心,易其愚慮,遂摧大逆,覆取其眾。此彧睹勝敗之機,
略不世出也。及紹破敗,臣糧亦盡,以為河北未易圖也,欲南討劉表。彧復止臣,
陳其得失,臣用反旆,遂吞凶族,克平四州。向使臣退於官渡,紹必鼓行而前,
有傾覆之形,無克捷之勢。後若南征,委棄兗、豫,利既難要,將失本據。彧之
二策,以亡為存,以禍致福,謀殊功異,臣所不及也。是以先帝貴指縱之功,薄
搏獲之賞;古人尚帷幄之規,下攻拔之捷。前所賞錄,未副彧巍巍之勛,乞重平
議,疇其戶邑。”彧深辭讓,太祖報之曰:“君之策謀,非但所表二事。前後謙
沖,欲慕魯連先生乎?此聖人達節者所不貴也。昔介子推有言‘竊人之財,猶謂
之盜’。況君密謀安眾,光顯於孤者以百數乎!以二事相還而復辭之,何取謙亮
之多邪!”太祖欲表彧為三公,彧使荀攸深讓,至於十數,太祖乃止。】
太祖將伐劉表,問彧策安出,彧曰:“今華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可顯出宛、
葉而間行輕進,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會表病死,太祖直趨宛、葉如彧計,
表子琮以州逆降。
十七年,董昭等謂太祖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勛,密以諮彧。彧以
為太祖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
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會征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
夫持節,參丞相軍事。太祖軍至濡須,彧疾留壽春,以憂薨,時年五十。謚曰敬
侯。明年,太祖遂為魏公矣。【魏氏春秋曰:太祖饋彧食,發之乃空器也,於是
飲藥而卒。鹹熙二年,贈彧太尉。彧別傳曰:彧自為尚書令,常以書陳事,臨薨,
皆焚毀之,故奇策密謀不得盡聞也。是時征役草創,制度多所興復,彧嘗言於太
祖曰:“昔舜分命禹、稷、契、皋陶以揆庶績,教化征伐,並時而用。及高祖之
初,金革方殷,猶舉民能善教訓者,叔孫通習禮儀於戎旅之間,世祖有投戈講藝、
息馬論道之事,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今公外定武功,內興文學,使干戈戢睦,
大道流行,國難方弭,六禮俱治,此姬旦宰周之所以速平也。既立德立功,而又
兼立言,誠仲尼述作之意;顯制度於當時,揚名於後世,豈不盛哉!若須武事畢
而後製作,以稽治化,於事未敏。宜集天下大才通儒,考論六經,刊定傳記,存
古今之學,除其煩重,以一聖真,並隆禮學,漸敦教化,則王道兩濟。”彧從容
與太祖論治道,如此之類甚眾,太祖常嘉納之。彧德行周備,非正道不用心,名
重天下,莫不以為儀表,海內英雋鹹宗焉。司馬宣王常稱書傳遠事,吾自耳目所
從聞見,逮百數十年間,賢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前後所舉者,命世大才,邦邑
則荀攸、鍾繇、陳群,海內則司馬宣王,及引致當世知名郗慮、華歆、王朗、荀
悅、杜襲、辛毗、趙儼之儔,終為卿相,以十數人。取士不以一揆,戲志才、郭
嘉等有負俗之譏,杜畿簡傲少文,皆以智策舉之,終各顯名。荀攸後為魏尚書令,
亦推賢進士。太祖曰:“二荀令之論人,久而益信,吾沒世不忘。”鍾繇以為顏
子既沒,能備九德,不貳其過,唯荀彧然。或問繇曰:“君雅重荀君,比之顏子,
自以不及,可得聞乎?”曰:“夫明君師臣,其次友之。以太祖之聰明,每有大
事,常先諮之荀君,是則古師友之義也。吾等受命而行,猶或不盡,相去顧不遠
邪!”獻帝春秋曰:董承之誅,伏後與父完書,言司空殺董承,帝方為報怨。完
得書以示彧,彧惡之,久隱而不言。完以示妻弟樊普,普封以呈太祖,太祖陰為
之備。彧後恐事覺,欲自發之,因求使至鄴,勸太祖以女配帝。太祖曰:“今朝
廷有伏後,吾女何得以配上,吾以微功見錄,位為宰相,豈復賴女寵乎!”彧曰:
“伏後無子,性又凶邪,往常與父書,言辭醜惡,可因此廢也。”太祖曰:“卿
昔何不道之?”彧陽驚曰:“昔已嘗為公言也。”太祖曰:“此豈小事而吾忘之!”
彧又驚曰:“誠未語公邪!昔公在官渡與袁紹相持,恐增內顧之念,故不言爾。”
太祖曰:“官渡事後何以不言?”彧無對,謝闕而已。太祖以此恨彧,而外含容
之,故世莫得知。至董昭建立魏公之議,彧意不同,欲言之於太祖。及齎璽書犒
軍,飲饗禮畢,彧留請間。太祖知彧欲言封事,揖而遣之,彧遂不得言。彧卒於
壽春,壽春亡者告孫權,言太祖使彧殺伏後,彧不從,故zi6*殺。權以露布於蜀,
劉備聞之,曰:“老賊不死,禍亂未已。”臣松之案獻帝春秋雲彧欲發伏後事而
求使至鄴,而方誣太祖雲“昔已嘗言”。言既無徵,回託以官渡之虞,俯仰之間,
辭情頓屈,雖在庸人,猶不至此,何以玷累賢哲哉!凡諸云云,皆出自鄙俚,可
謂以吾儕之言而厚誣君子者矣。袁暐虛罔之類,此最為甚也。】
子惲,嗣侯,官至虎賁中郎將。初,文帝與平原侯植並有擬論,文帝曲禮事
彧。及彧卒,惲又與植善,而與夏侯尚不穆,文帝深恨惲。惲早卒,子甝、霬
【音翼。】以外甥故猶寵待。惲弟俁,御史中丞,俁弟詵,大將軍從事中郎,皆
知名,早卒。【荀氏家傳曰:惲字長倩,俁字叔倩,詵字曼倩,俁子寓,字景伯。
世語曰:寓少與裴楷、王戎、杜默俱有名京邑,仕晉,位至尚書,名見顯著。子
羽嗣,位至尚書。】詵弟顗,鹹熙中為司空。【晉陽秋曰:顗字景倩,幼為姊夫
陳群所異。博學洽聞,意思慎密。司馬宣王見顗,奇之,曰:“荀令君之子也。
近見袁偘,亦曜卿之子也。”擢拜散騎侍郎。顗佐命晉室,位至太尉,封臨淮
康公。嘗難鍾會“易無互體”,見稱於世。顗弟粲,字奉倩。何劭為粲傳曰:粲
字奉倩,粲諸兄並以儒術論議,而粲獨好言道,常以為子貢稱夫子之言性與天道,
不可得聞,然則六籍雖存,固聖人之糠秕。粲兄俁難曰:“易亦云聖人立象以盡
意,繫辭焉以盡言,則微言胡為不可得而聞見哉?”粲答曰:“蓋理之微者,非
物象之所舉也。今稱立象以盡意,此非通於意外者也。繫辭焉以盡言,此非言乎
系表者也;斯則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蘊而不出矣。”及當時能言者不能屈也。
又論父彧不如從兄攸。彧立德高整,軌儀以訓物,而攸不治外形,慎密自居而已。
粲以此言善攸,諸兄怒而不能回也。太和初,到京邑與傅嘏談。嘏善名理而粲尚
玄遠,宗致雖同,倉卒時或有格而不相得意。裴徽通彼我之懷,為二家騎驛,頃
之,粲與嘏善。夏侯玄亦親。常謂嘏、玄曰:“子等在世塗間,功名必勝我,但
識劣我耳!”嘏難曰:“能盛功名者,識也。天下孰有本不足而末有餘者邪?”
粲曰:“功名者,志局之所獎也。然則志局自一物耳,固非識之所獨濟也。我以
能使子等為貴,然未必齊子等所為也。”粲常以婦人者,才智不足論,自宜以色
為主。驃騎將軍曹洪女有美色,粲於是娉焉,容服帷帳甚麗,專房歡宴。歷年後,
婦病亡,未殯,傅嘏往喭粲;粲不哭而神傷。嘏問曰:“婦人才色並茂為難。
子之娶也,遺才而好色。此自易遇,今何哀之甚?”粲曰:“佳人難再得!顧逝
者不能有傾國之色,然未可謂之易遇。”痛悼不能已,歲餘亦亡,時年二十九。
粲簡貴,不能與常人交接,所交皆一時俊傑。至葬夕,赴者裁十餘人,皆同時知
名士也,哭之,感動路人。】惲子甝,嗣為散騎常侍,進爵廣陽鄉侯,年三十薨。
子頵嗣。【荀氏家傳曰:頵字溫伯,為羽林右監,早卒。頵子崧,字景猷。晉陽
秋稱崧少有志操,雅好文學,孝義和愛,在朝恪勤,位至左右光祿大夫、開府儀
同三司。崧子羨,字令則,清和有才。尚公主,少歷顯位,年二十八為北中郎將,
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在任十年,遇疾解職,卒於
家,追贈驃騎將軍。羨孫伯子,今御史中丞也。】霬官至中領軍,薨,謚曰
貞侯,追贈驃騎將軍。子愷嗣。霬妻,司馬景王、文王之妹也,二王皆與親
善。鹹熙中,開建五等,霬以著勛前朝,改封愷南頓子。【荀氏家傳曰:愷,
晉武帝時為侍中。乾寶晉紀曰:武帝使侍中荀顗、和嶠俱至東宮,觀察太子。顗
還稱太子德識進茂,而嶠雲聖質如初。孫盛曰“遣荀勖”,其餘語則同。臣松之
案和嶠為侍中,荀顗亡沒久矣。荀勖位亞台司,不與嶠同班,無緣方稱侍中。二
書所云,皆為非也。考其時位,愷寔當之。愷位至征西大將軍。愷兄憺,少府。
弟悝,護軍將軍,追贈車騎大將軍。】
荀攸字公達,彧從子也。祖父曇,廣陵太守。【荀氏家傳曰:曇字元智。兄
昱,字伯脩。張璠漢紀稱昱、曇並傑俊有殊才。昱與李膺、王暢、杜密等號為八
俊,位至沛相。攸父彝,州從事。彝於彧為從祖兄弟。】攸少孤。及曇卒,故吏
張權求守曇墓。攸年十三,疑之,謂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將有奸!”
衢寤,乃推問,果sha6*人亡命。由是異之。【魏書曰:攸年七八歲,衢曾醉,誤傷
攸耳;而攸出入遊戲,常避護不欲令衢見。衢後聞之,乃驚其夙智如此。荀氏家
傳曰:衢子祈,字伯旗,與族父愔俱著名。祈與孔融論肉刑,愔與孔融論聖人優
劣,並在融集。祈位至濟陰太守;愔後徵有道,至丞相祭酒。】何進秉政,徵海
內名士攸等二十餘人。攸到,拜黃門侍郎。董卓之亂,關東兵起,卓徙都長安。
攸與議郎鄭泰、何顒、侍中種輯、越騎校尉伍瓊等謀曰:“董卓無道,甚於桀紂,
天下皆怨之,雖資強兵,實一匹夫耳。今直刺殺之以謝百姓,然後據殽、函,輔
王命,以號令天下,此桓文之舉也。”事垂就而覺,收顒、攸系獄,顒憂懼zi6*殺,
【張璠漢紀曰:顒字伯求,少與郭泰、賈彪等遊學洛陽,泰等與同風好。顒顯名
太學,於是中朝名臣太傅陳蕃、司隸李膺等皆深接之。及黨事起,顒亦名在其中,
乃變名姓亡匿汝南間,所至皆交結其豪桀。顒既奇太祖而知荀彧,袁紹慕之,與
為奔走之友。是時天下士大夫多遇黨難,顒常歲再三私入洛陽,從紹計議,為諸
窮窘之士解釋患禍。而袁術亦豪俠,與紹爭名。顒未常造術,術深恨之。漢末名
士錄曰:術常於眾坐數顒三罪,曰:“王德彌先覺雋老,名德高亮,而伯求疏之,
是一罪也。許子遠凶淫之人,性行不純,而伯求親之,是二罪也。郭、賈寒窶,
無他資業,而伯求肥馬輕裘,光耀道路,是三罪也。”陶丘洪曰:“王德彌大賢
而短於濟時,許子遠雖不純而赴難不憚濡足。伯求舉善則以德彌為首,濟難則以
子遠為宗。且伯求嘗為虞偉高手刃復仇,義名奮發。其怨家積財巨萬,文馬百駟,
而欲使伯求羸牛疲馬,頓伏道路,此為披其胸而假仇敵之刃也。”術意猶不平。
後與南陽宗承會於闕下,術發怒曰:“何伯求,凶德也,吾當殺之。”承曰:
“何生英俊之士,足下善遇之,使延令名於天下。”術乃止。後dang6*禁除解,辟司
空府。每三府掾屬會議,顒策謀有餘,議者皆自以為不及。遷北軍中候,董卓以
為長史。後荀彧為尚書令,遣人迎叔父司空爽喪,使並置顒屍,而葬之於爽冢傍。】
攸言語飲食自若,會卓死得免。【魏書雲攸使人說卓得免,與此不同。】棄官歸,
復辟公府,舉高第,遷任城相,不行。攸以蜀漢險固,人民殷盛,乃求為蜀郡太
守,道絕不得至,駐荊州。
太祖迎天子都許,遺攸書曰:“方今天下大亂,智士勞心之時也,而顧觀變
蜀漢,不已久乎!”於是徵攸為汝南太守,入為尚書。太祖素聞攸名,與語大悅,
謂荀彧、鍾繇曰:“公達,非常人也,吾得與之計事,天下當何憂哉!”以為軍
師。建安三年,從征張繡。攸言於太祖曰:“繡與劉表相恃為強,然繡以游軍仰
食於表,表不能供也,勢必離。不如緩軍以待之,可誘而致也;若急之,其勢必
相救。”太祖不從,遂進軍之穰,與戰。繡急,表果救之。軍不利。太祖謂攸曰:
“不用君言至是。”乃設奇兵復戰,大破之。
是歲,太祖自宛征呂布,【魏書曰:議者雲表、繡在後而還襲呂布,其危必
也。攸以為表、繡新破,勢不敢動。布驍猛,又恃袁術,若縱橫淮、泗間,豪傑
必應之。今乘其初叛,眾心未一,往可破也。太祖曰:“善。”比行,布以敗劉
備,而臧霸等應之。】至下邳,布敗退固守,攻之不拔,連戰,士卒疲,太祖欲
還。攸與郭嘉說曰:“呂布勇而無謀,今三戰皆北,其銳氣衰矣。三軍以將為主,
主衰則軍無奮意。夫陳宮有智而遲,今及布氣之未復,宮謀之未定,進急攻之,
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城潰,生禽布。
後從救劉延於白馬,攸畫策斬顏良。語在武紀。太祖拔白馬還,遣輜重循河
而西。袁紹渡河追,卒與太祖遇。諸將皆恐,說太祖還保營,攸曰:“此所以禽
敵,奈何去之!”太祖目攸而笑。遂以輜重餌賊,賊競奔之,陳亂。乃縱步騎擊,
大破之,斬其騎將文丑,太祖遂與紹相拒於官渡。軍食方盡,攸言於太祖曰:
“紹運車旦暮至,其將韓{荀大}銳而輕敵,擊可破也。”【臣松之案諸書,韓
{荀大}或作韓猛,或雲韓若,未詳孰是。】太祖曰:“誰可使?”攸曰:“徐晃
可。”乃遣晃及史渙邀擊破走之,燒其輜重。會許攸來降,言紹遣淳于瓊等將萬
餘兵迎運糧,將驕卒惰,可要擊也。眾皆疑。唯攸與賈詡勸太祖。太祖乃留攸及
曹洪守。太祖自將攻破之,盡斬瓊等。紹將張郃、高覽燒攻櫓降,紹遂棄軍走。
郃之來,洪疑不敢受,攸謂洪曰:“郃計不用,怒而來,君何疑?”乃受之。
七年,從討袁譚、尚於黎陽。明年,太祖方征劉表,譚、尚爭冀州。譚遣辛
毗乞降請救,太祖將許之,以問群下。群下多以為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
憂也。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其無四方誌可知矣。袁氏
據四州之地,帶甲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借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
未息也。今兄弟遘惡,此勢不兩全。若有所並則力專,力專則難圖也。及其亂而
取之,天下定矣,此時不可失也。”太祖曰:“善。”乃許譚和親,遂還擊破尚。
其後譚叛,從斬譚於南皮。冀州平,太祖表封攸曰:“軍師荀攸,自初佐臣,無
征不從,前後克敵,皆攸之謀也。”於是封陵樹亭侯。十二年,下令大論功行封,
太祖曰:“忠正密謀,撫寧內外,文若是也。公達其次也。”增邑四百,並前七
百戶,【魏書曰:太祖自柳城還,過攸舍,稱述攸前後謀謨勞勛,曰:“今天下
事略已定矣,孤願與賢士大夫共饗其勞。昔高祖使張子房自擇邑三萬戶,今孤亦
欲君自擇所封焉。”】轉為中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令。
攸深密有智防,自從太祖征伐,常謀謨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魏
書曰:攸姑子辛韜曾問攸說太祖取冀州時事。攸曰:“佐治為袁譚乞降,王師自
往平之,吾何知焉?”自是韜及內外莫敢復問軍國事也。】太祖每稱曰:“公達
外愚內智,外怯內勇,外弱內強,不伐善,無施勞,智可及,愚不可及,雖顏子、
甯武不能過也。”文帝在東宮,太祖謂曰:“荀公達,人之師表也,汝當盡禮敬
之。”攸曾病,世子問病,獨拜床下,其見尊異如此。攸與鍾繇善,繇言:“我
每有所行,反覆思惟,自謂無以易;以咨公達,輒復過人意。”公達前後凡畫奇
策十二,唯繇知之。繇撰集未就,會薨,故世不得盡聞也。【臣松之案:攸亡後
十六年,鍾繇乃卒,撰攸奇策,亦有何難?而年造八十,猶雲未就,遂使攸從征
機策之謀不傳於世,惜哉!】攸從征孫權,道薨。太祖言則流涕。【魏書曰:時
建安十九年,攸年五十八。計其年大彧六歲。魏書載太祖令曰:“孤與荀公達周
游二十餘年,無毫毛可非者。”又曰:“荀公達真賢人也,所謂‘溫良恭儉讓以
得之’。孔子稱‘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公達即其人也。”傅子曰:或
問近世大賢君子,答曰:“荀令君之仁,荀軍師之智,斯可謂近世大賢君子矣。
荀令君仁以立德,明以舉賢,行無諂贖,謀能應機。孟軻稱‘五百年而有王者興,
其間必有命世者’,其荀令君乎!太祖稱‘荀令君之進善,不進不休,荀軍師之
去惡,不去不止’也。”】
長子緝,有攸風,早沒。次子適嗣,無子,絕。黃國中,紹封攸孫彪為陵樹
亭侯,邑三百戶,後轉封丘陽亭侯。正始中,追謚攸曰敬侯。
賈詡字文和,武威姑zang6*人也。少時人莫知,唯漢陽閻忠異之,謂詡有良、平
之奇。【九州春秋曰:中平元年,車騎將軍皇甫嵩既破黃巾,威震天下。閻忠時
罷信都令,說嵩曰:“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旋踵者機也,故聖人常順
時而動,智者必因機以發。今將軍遭難得之運,蹈易解之機,而踐運不撫,臨機
不發,將何以享大名乎?”嵩曰:“何謂也?”忠曰:“天道無親,百姓與能,
故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賞。今將軍授鉞於初春,收功於末冬,兵動若神,
不再計,旬月之間,神兵電掃,攻堅易於折枯,摧敵甚於湯雪,七州席捲,屠
三十六【萬】方,夷黃巾之師,除邪害之患,或封戶刻石,南向以報德,威震本
朝,風馳海外。是以群雄回首,百姓企踵,雖湯武之舉,未有高於將軍者。身建
高人之功,北面以事庸主,將何以圖安?”嵩曰:“心不忘忠,何為不安?”忠
曰:“不然。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而棄三分之利,拒蒯通之忠,忽鼎跱之勢,
利劍已揣其喉,乃嘆息而悔,所以見烹於兒女也。今主勢弱於劉、項,將軍權重
於淮陰,指麾可以振風雲,叱吒足以興雷電;赫然奮發,因危抵頹,崇恩以綏前
附,振武以臨後服;徵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羽檄先馳於前,大軍震響於後,
蹈跡漳河,飲馬孟津,舉天網以網羅京都,誅閹宦之罪,除群怨之積忿,解久危
之倒懸。如此則攻守無堅城,不招必影從,雖兒童可使奮空拳以致力,女子可使
其褰裳以用命,況厲智慧型之士,因迅風之勢,則大功不足合,八方不足同也。功
業已就,天下已順,乃燎於上帝,告以天命,混齊六合,南面以制,移神器於己
家,推亡漢以定祚,實神機之至決,風發之良時也。夫木朽不彫,世衰難佐,將
軍雖欲委忠難佐之朝,彫畫朽敗之木,猶逆坂而走丸,必不可也。方今權宦群居,
同惡如市,主上不自由,詔命出左右。如有至聰不察,機事不先,必嬰後悔,亦
無及矣。”嵩不從,忠乃亡去。英雄記曰:涼州賊王國等起兵,共劫忠為主,統
三十六部,號車騎將軍。忠感慨發病而死。】察孝廉為郎,疾病去官,西還至汧,
道遇叛氐,同行數十人皆為所執。詡曰:“我段公外孫也,汝別埋我,我家必厚
贖之。”時太尉段熲,昔久為邊將,威震西土,故詡假以懼氐。氐果不敢害,與
盟而送之,其餘悉死。詡實非段甥,權以濟事,鹹此類也。
董卓之入洛陽,詡以太尉掾為平津都尉,遷討虜校尉。卓婿中郎將牛輔屯陝,
詡在輔軍。卓敗,輔又死,眾恐懼,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等欲解散,間行歸
鄉里。詡曰:“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棄眾單行,即一亭長能束君矣。
不如率眾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長安,為董公報仇,幸而事濟,奉國家以征天下,
若不濟,走未後也。”眾以為然。傕乃西攻長安。語在卓傳。【臣松之以為傳
稱“仁人之言,其利溥哉”!然則不仁之言,理必反是。夫仁功難著,而亂源易
成,是故有禍機一發而殃流百世者矣。當是時,元惡既梟,天地始開,致使厲階
重結,大梗殷流,邦國遘殄悴之哀,黎民嬰周餘之酷,豈不由賈詡片言乎?詡之
罪也,一何大哉!自古兆亂,未有如此之甚。】後詡為左馮翊,傕等欲以功侯
之,詡曰:“此救命之計,何功之有!”固辭不受。又以為尚書僕射,詡曰:
“尚書僕射,官之師長,天下所望,詡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縱詡昧於榮利,
奈國朝何!”乃更拜詡尚書,典選舉,多所匡濟,傕等親而憚之。【獻帝紀曰:
郭汜、樊稠與傕互相違戾,欲斗者數矣。詡輒以道理責之,頗受詡言。魏書曰:
詡典選舉,多選舊名以為令仆,論者以此多詡。】會母喪去官,拜光祿大夫。
傕、汜等斗長安中,【獻帝紀曰:傕等與詡議,迎天子置其營中。詡曰:
“不可。脅天子,非義也。”傕不聽。張繡謂詡曰:“此中不可久處,君胡不
去?”詡曰:“吾受國恩,義不可背。卿自行,我不能也。”】傕復請詡為宣
義將軍。【獻帝紀曰:傕時召羌、胡數千人,先以御物繒采與之,又許以宮人
婦女,欲令攻郭汜。羌、胡數來闚省門,曰:“天子在中邪!李將軍許我宮人美
女,今皆安在?”帝患之,使詡為之方計。詡乃密呼羌、胡大帥飲食之,許以封
爵重寶,於是皆引去。傕由此衰弱。】傕等和,出天子,祐護大臣,詡有力
焉。【獻帝紀曰:天子既東,而李傕來追,王師敗績。司徒趙溫、太常王偉、
衛尉周忠、司隸榮邵皆為傕所嫌,欲殺之。詡謂傕曰:“此皆天子大臣,卿
奈何害之?”傕乃止。】天子既出,詡上還印綬。是時將軍段煨屯華陰,【典
略稱煨在華陰時,脩農事,不虜略。天子東還,煨迎道貢遺周急。獻帝紀曰:後
以煨為大鴻臚光祿大夫,建安十四年,以壽終。】與詡同郡,遂去傕託煨。詡
素知名,為煨軍所望。煨內恐其見奪,而外奉詡禮甚備,詡愈不自安。
張繡在南陽,詡陰結繡,繡遣人迎詡。詡將行,或謂詡曰:“煨待君厚矣,
君安去之?”詡曰:“煨性多疑,有忌詡意,禮雖厚,不可恃,久將為所圖。我
去必喜,又望吾結大援於外,必厚吾妻子。繡無謀主,亦願得詡,則家與身必俱
全矣。”詡遂往,繡執子孫禮,煨果善視其家。詡說繡與劉表連和。【傅子曰:
詡南見劉表,表以客禮待之。詡曰:“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見事變,多疑無決,
無能為也。”】太祖比征之,一朝引軍退,繡自追之。詡謂繡曰:“不可追也,
追必敗。”繡不從,進兵交戰,大敗而還。詡謂繡曰:“促更追之,更戰必勝。”
繡謝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兵勢有變,亟
往必利。”繡信之,遂收散卒赴追,大戰,果以勝還。問詡曰:“繡以精兵追退
軍,而公曰必敗;退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驗也?”
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公敵也。軍雖新退,曹公必自斷後;追
兵雖精,將既不敵,彼士亦銳,故知必敗。曹公攻將軍無失策,力未盡而退,必
國內有故;已破將軍,必輕軍速進,縱留諸將斷後,諸將雖勇,亦非將軍敵,故
雖用敗兵而戰必勝也。”繡乃服。是後,太祖拒袁紹於官渡,紹遣人招繡,並與
詡書結援。繡欲許之,詡顯於繡坐上謂紹使曰:“歸謝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
而能容天下國士乎?”繡驚懼曰:“何至於此!”竊謂詡曰:“若此,當何歸?”
詡曰:“不如從曹公。”繡曰:“袁強曹弱,又與曹為讎,從之如何?”詡曰:
“此乃所以宜從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強盛,我以少眾從
之,必不以我為重。曹公眾弱,其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
將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願將軍無疑!”繡從之,率眾歸太祖。
太祖見之,喜,執詡手曰:“使我信重於天下者,子也。”表詡為執金吾,封都
亭侯,遷冀州牧。冀州未平,留參司空軍事。袁紹圍太祖於官渡,太祖糧方盡,
問詡計焉出,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有此四勝而半
年不定者,但顧萬全故也。必決其機,須臾可定也。”太祖曰:“善。”乃並兵
出,圍擊紹三十餘里營,破之。紹軍大潰,河北平。太祖領冀州牧,徙詡為太中
大夫。建安十三年,太祖破荊州,欲順江東下。詡諫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
漢南,威名遠著,軍勢既大;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
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太祖不從,軍遂無利。【臣松之以為詡之此謀,未
合當時之宜。於時韓、馬之徒尚狼顧關右,魏武不得安坐郢都以威懷吳會,亦已
明矣。彼荊州者,孫、劉之所必爭也。荊人服劉主之雄姿,憚孫權之武略,為日
既久,誠非曹氏諸將所能抗禦。故曹仁守江陵,敗不旋踵,何撫安之得行,稽服
之可期?將此既新平江、漢,威懾揚、越,資劉表水戰之具,藉荊楚楫棹之手,
實震盪之良會,廓定之大機。不乘此取吳,將安俟哉?至於赤壁之敗,蓋有運數。
實由疾疫大興,以損凌厲之鋒,凱風自南,用成焚如之勢。天實為之,豈人事哉?
然則魏武之東下,非失算也。詡之此規,為無當矣。魏武后克平張魯,蜀中一日
數十驚,劉備雖斬之而不能止,由不用劉曄之計,以失席捲之會,斤石既差,悔
無所及,即亦此事之類也。世鹹謂劉計為是,即愈見賈言之非也。】太祖後與韓
遂、馬超戰於渭南,超等索割地以和,並求任子。詡以為可偽許之。又問詡計策,
詡曰:“離之而已。”太祖曰:“解。”一承用詡謀。語在武紀。卒破遂、超,
詡本謀也。
是時,文帝為五官將,而臨菑侯植才名方盛,各有黨與,有奪宗之議。文帝
使人問詡自固之術,詡曰:“願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朝夕孜孜,不違
道。如此而已。”文帝從之,深自砥礪。太祖又嘗屏除左右問詡,詡嘿然不對。
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適有所思,故不即對耳。”太祖
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於是太子遂定。
詡自以非太祖舊臣,而策謀深長,懼見猜疑,闔門自守,退無私交,男女嫁娶,
不結高門,天下之論智計者歸之。
文帝即位,以詡為太尉,【魏略曰:文帝得詡之對太祖,故即位首登上司。
荀勖別傳曰:晉司徒闕,武帝問其人於勖。答曰:“三公具瞻所歸,不可用非其
人。昔魏文帝用賈詡為三公,孫權笑之。”】進爵魏壽鄉侯,增邑三百,並前八
百戶。又分邑二百,封小子訪為列侯。以長子穆為駙馬都尉。帝問詡曰:“吾欲
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
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
小國,依阻山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議見兵勢,據險
守要,汎舟江湖,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
臣竊料群臣,無備、權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昔舜舞乾戚而有苗
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文帝不納。後興江陵之役,士卒多死。詡年七十
七,薨,謚曰肅侯。子穆嗣,歷位郡守。穆薨,子模嗣。【世語曰:模,晉惠帝
時為散騎常侍、護軍將軍,模子胤,胤弟龕,從弟疋,皆至大官,並顯於晉也。】
評曰:荀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風,然機鑒先識,未能充其志也。【世之論
者,多譏彧協規魏氏,以傾漢祚;君臣易位,實彧之由。雖晚節立異,無救運移;
功既違義,識亦疚焉。陳氏此評,蓋亦同乎世識。臣松之以為斯言之作,誠未得
其遠大者也。彧豈不知魏武之志氣,非衰漢之貞臣哉?良以於時王道既微,橫流
已極,雄豪虎視,人懷異心,不有撥亂之資,仗順之略,則漢室之亡忽諸,黔首
之類殄矣。夫欲翼贊時英,一匡屯運,非斯人之與而誰與哉?是故經綸急病,若
救身首,用能動於嶮中,至於大亨,蒼生蒙舟航之接,劉宗延二紀之祚,豈非荀
生之本圖,仁恕之遠致乎?及至霸業既隆,翦漢跡著,然後亡身殉節,以申素情,
全大正於當年,布誠心於百代,可謂任重道遠,志行義立。謂之未充,其殆誣歟!】
荀攸、賈詡,庶乎算無遺策,經達權變,其良、平之亞歟!【臣松之以為列傳之
體,以事類相從。張子房青雲之士,誠非陳平之倫。然漢之謀臣,良、平而已。
若不共列,則餘無所附,故前史合之,蓋其宜也。魏氏如詡之儔,其比幸多,詡
不編程、郭之篇,而與二荀並列;失其類矣。且攸、詡之為人,其猶夜光之與蒸
燭乎!其照雖均,質則異焉。今荀、賈之評,共同一稱,尤失區別之宜也。】
卷十  魏書十_裴注三國志原文_國學 史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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