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六十七 列傳二百五十四

○李秉衡(王廷相) 聶士成 羅榮光 壽山(族孫瑞昌) 鳳翔(崇玉等)
李秉衡,字鑒堂,奉天海城人。初入貲為縣丞,遷知縣。光緒五年,除知冀
州。歲飢,發倉粟,不給。州俗重紡織,布賤,為醵金求遠遷,易糧歸,而裁其
價以招民,民獲甦。越二年,擢知永平府。部議追論劫案,貶秩。李鴻章上其理
狀,請免議,不獲。時稱“北直廉吏第一”。以張之洞薦,超授浙江按察使,未
到官,移廣西。十年,平峒寨亂,晉二品秩。
明年,法人假越事寇邊,秉衡主龍州西運局。是時財匱,戰士不得餉,蹂屍
輿廝,無人過問。秉衡益節儉,汰浮費,無分主客軍,給糧不絕,戰恤功賞力從
厚。復創設醫局,治負傷軍士,身自拊循之,日數四,雖末弁,亦延見,殷殷勖
以殺敵報國。護撫命下,驩聲若雷動。與馮子材分任戰守。諒山之捷,彭玉麟等
疏言:“兩臣忠直,同得民心,亦同功最盛。”予優敘。重申前命為護撫,整營
制,舉賢能,資遣越南遊眾,越事漸告寧。新任巡撫沈秉成蒞官,乃乞病去。
二十年,東事棘,召為山東巡撫。至則嚴紀律,杜苞苴。以威海、旅順筦鑰
北門,遂率師駐煙臺。聞旅順不守,劾罷丁汝昌、龔照嶼等,以警威海守將。既
而日軍浮三艦窺登州,秉衡悉萃精兵於西北,而榮城以戎備寡,為日軍所誘而獲,
時論詬之。其時大刀會起,主仇教,勢漸張。二十三年,會眾戕德國教士,德使
海靖要褫秉衡職,編修王廷相力爭之,徙督四川。海靖請益堅,乃罷免。於是秉
衡隱安陽,居三年,剛毅入樞廷,薦之起,入都。廷相慕其名,往訪,遂訂交。
朝命秉衡詣奉天按事,奏廷相自隨。既至,糾不職者數人,皆廷相微服所詗知
者。還,會御史彭述疏請整飭長江水師,詔使秉衡往,秉衡固辭,太后責勉之,
遂行。
歲餘,拳禍作,枋事者矯詔趣戰,電各省,諸疆臣失措,商之鴻章。於是定
畫保東南約,秉衡與焉。無何,又請募師入衛。至京,入覲太后,力主戰,遂命
統張春發、陳澤霖、夏辛酉、萬本華四軍,出屯楊村、河西塢。戰才合,張、萬
二軍先潰,澤霖自武清移壁,聞炮聲,軍皆走。秉衡不得已,退通州,疾書致各
將領,述諸軍畏葸狀,飲金死。事聞,優詔賜恤,謚忠節。聯軍索罪魁,請重治,
以先死免議,詔褫職,奪恤典。
廷相,字梅岑,直隸承德人,本籍山東。少劬學,以孝稱。光緒十三年進士
以編修督山西學政。口外七廳洊飢,有司匿不聞,為上流民殘弊狀,獲賑如腹
地。二十三年,轉御史,敢言事。時宗室、覺羅官學久廢不葺,廷相謂培材宜自
近始,請依八旗官學新章,求實際,議行。國用患不足,計臣議加賦,廷相力申
李鴻藻議,為民請命,事遂寢。二十四年元旦,日食,疏請勤修省,條上七事,
而尤以進賢退不肖為國家治亂之源。因劾張蔭桓媚外人、交近侍,並以浙江學政
徐致祥秩滿調安徽,外似優隆,內實屏絕。嚴旨下吏議,敕還原衙門行走。拳亂
起,秉衡出御聯軍,廷相從。及敗,尋秉衡不遇,還至倉頭橋,赴河死。子履豐,
拯之不及,從之,遇救免。贈五品卿,予世職,賞履豐主事。
聶士成,字功亭,安徽合肥人。初從袁甲三軍討捻,補把總。同治初,改隸
淮軍,從劉銘傳分援江、浙、閩、皖,累遷至副將。東捻敗,賜號力勇巴圖魯,
擢總兵。西捻平,晉提督。光緒十年,法人據基隆,率師渡台灣,屢戰卻敵。還
北洋,統慶軍駐旅順。十七年,海軍大閱禮成,晉頭品秩。調統蘆台淮、練諸軍,
擊熱河朝陽教匪,擒斬其酋楊悅春,賞黃馬褂,易勇號曰巴圖隆阿。明年,授山
西太原鎮總兵,仍留蘆台治軍。請單騎巡邊,歷東三省俄羅斯東境、朝鮮八道,
圖其山川阨塞,著東遊紀程。
逾歲,日韓亂起,隨提督葉志超軍牙山。聞高升兵艦毀,語志超曰:“海道
梗,牙山不可守。公州背山面江,勢便利。”從之。士成乃先諸軍發,次成歡,
遇伏,迷失道,吏士無人色。士成見二鶴立岡阜,語眾曰:“彼處無隱兵也!”
遂出險,往就志超。志超已棄公州行,追及之。士成議趨平壤合大軍,而鴻章檄
令內渡,以故平壤陷,得免議。志超逮問,宋慶接統諸軍,遣士成守虎山。未幾,
銘軍潰,諸軍皆走,士成猶悉力以御。日軍大集,力不支,退扼大高嶺。是時遼
西危棘,士成請奇兵出敵後截其運道,諸帥不從,乃自率師偪雪裡站而陣。除夕,
置酒飲將士,預設伏以待,日軍果來襲,大敗之分水嶺,斬日將富剛三造。優詔
褒勉,授直隸提督。
和議成,還駐蘆台。北洋創立武衛軍,改所部三十營為前軍,與宋慶、董福
祥、袁世凱並為統帥。慶、福祥用舊法訓練,世凱軍仿日式,士成軍則半仿德式,
是為武衛四軍。
二十六年,拳匪亂,戕總兵楊福同,命士成相機剿辦。匪焚黃村、廊坊鐵軌,
士成阻止之,弗應,擊殺數十人。其黨大恨,訴諸朝,朝旨訶責士成。時匪麕集
天津可二萬,遇武衛軍輒詬辱,士成檢勒部下毋妄動。榮祿慮激變,馳書慰解之,
士成覆書曰:“匪害民,必至害國!身為提督,境有匪不能剿,如職何?”乃郁
郁駐楊村觀變。會英、法諸國聯軍至,士成三分其軍,一護鐵路,一留蘆台,而
自率兵守天津。連奪陳家溝、跑馬廠、八里台,徑攻紫竹林,喋血八晝夜,敵來
益眾,燃毒煙炮,我軍稍卻。士成立橋上手刃退卒,顧諸將曰:“此吾致命之所
也,逾此一步非夫矣!”遂殞於陣,腸胃洞流。詔賜恤。閱二載,以世凱言,贈
太子少保,謚忠節,建專祠。
羅榮光,湖南乾州人。初隸曾國藩麾下,補把總。同治初,李鴻章規三吳,
從西將華爾克青浦,攻南橋鎮、柘林,直搗其巢,大敗之。乘勝復沙川、金山,
遷守備。又從西將戈登釋常、昭圍,以次下太倉、崑山諸邑。累擢參將。攻常州,
先登,城復,遷副將,賜號果勇巴圖魯。除狼山鎮右營游擊。蘇軍分援浙、皖、
閩,連克湖州、長興、廣德、漳州、漳浦諸城,與有功,擢總兵。六年,東捻擾
魯疆,榮光以偏師游弋淮南北,敗捻於運。東捻回竄江、淮,分寇海、沭、邳、
宿,並擊退之。明年,西捻窺滑、濬,我師躡之,榮光戰數挫,而勇氣彌厲。鴻
章謀困之黃、運間,緣河築長壘,榮光壁當敵沖,相持凡三閱月。會霖雨,寇多
陷淖死,榮光復躡之東北,勢益蹙,張總愚自沉於河。事寧,晉記名提督。自是
徙防金陵、武昌、西安,凡二年。移駐天津,補大沽協副將。
光緒七年,創設水雷營,遴各營將士演習,兼授化電測量諸學。既而北塘、
山海關相繼設,皆受成於榮光。醇親王閱北洋軍,以其教練有方,薦授天津鎮總
兵。位漸顯,服食儉約若老兵然。二十六年,擢喀什噶爾提督,未之官而拳亂起,
八國兵艦入寇,榮光守大沽炮台。大沽水深廣,河道縈曲,曲有台,備險奧,外
兵懾其勢,弗敢進。榮光備益嚴,乃佯就款,使人言於裕祿,謂第得四五艘入口
護僑商,無他意,裕祿許之。榮光聞而大驚,力阻,而敵艦已踵入,將及台,遽
出炮仰擊。榮光再謁裕祿乞發戰令,諜者已報台毀,榮光憤極,歸,拔刀殺眷屬,
曰:“毋令辱外人手!”遂出赴難,一仆隨之,不知所終。他日得其屍台下,仆
屍亦在焉。沒三日而天津陷,時年六十有七。
壽山,字眉峰,袁氏,漢軍正白旗人,黑龍江駐防,吉林將軍富明阿子。以
父任為員外郎,兼襲騎都尉世職,遷郎中。光緒二十年,日軍犯奉天,自請赴前
敵,充步隊統領。弟永山領馬隊,數與日軍戰,復草河嶺,克連山關,進薄鳳凰
城。敵援至,永山歿於陣,壽山被重創。以敢戰,兼領鎮邊軍馬隊。逾歲,降敕
褒嘉。官軍既克海城,壽山領七十騎詣遼南詗敵勢,遇之湯岡子,搏戰,槍彈
入右腹,貫左臀出,戰愈猛,敵稍卻,馳還壁,血縷縷滿衣袴。上嘉其勇,遷知
府,賞花翎。
二十三年,調充鎮邊軍左路統領,徙駐黑龍江城。越二年,除知開封遺缺知
府,未之官,值東北邊防亟,超改黑龍江副都統。明年春,入覲,垂詢邊情甚悉,
命佐將軍恩澤治軍。疏請增募十五營,調諳邊事者十餘人,躬詣上海購軍械,自
長崎、海參崴、伯利循海歸,潛度形勢,備戰守。新軍成,而恩澤卒於任,朝命
代之。既蒞事,鏟奸弊,明賞罰,圖要塞;手訂行陣操法,頒之各將領,使番上,
授以方略;雖末弁亦接見,籍記備器使。
二十六年夏,拳亂作,俄軍數千聲為保護哈爾濱鐵軌,紛集海蘭泡,乞假道。
壽山曰:“敵偪我都,我假敵道,如大義何!”拒之。遂檄愛琿副都統鳳翔御北
路,呼倫貝爾副都統依興阿御西路,通肯副都統慶祺御東路,令各嚴戒備毋浪戰;
並牒俄勿進兵,願負保路責。而俄軍已分道進,重以鐵路土工可十餘萬索值,倡
罷工,揚言與俄為難。壽山亟下令軍中曰:“保鐵路,護難民,全睦誼,違者殺
無赦!”復使統領吉祥約富拉爾基監工蓋爾肖甫入城,俾釋疑懼,而蓋爾肖甫乃
擊殺工人宵遁。壽山猶強為容忍也,慎導俄民出境,籍錄其財物備還,然俄軍不
為止,入寇愛琿及黑河屯,華人被迫赴水者,屍蔽江下。
三姓、呼倫貝爾又紛紛告警,壽山亟電吉林將軍長順會攻哈爾濱,然猶囑其
語俄總監工,謂若罷兵,願以全家質。當是時,諸路軍皆潰敗,北路統領崇玉,
營官德春、瑞昌,西路統領保全,東路營官保林,並陷陣死,於是俄遂偪齊齊哈
爾省城。既而聞聯軍媾和,乃遣同知程德全往商和議,而自守“軍覆則死”之義,
命妻及子婦先裁,手繕遺疏,猶惓惓於墾政,並致書俄將領囑勿戕民。閱日,具
衣冠,飲金,臥柩中,不死;呼其屬下材官擊以槍,不忍,手顫機動,彈出中左
脅,猶不死;更呼材官擊小腹,仍不死;呼益厲,又擊之,氣始絕。先是詔責其
開邊釁,部議奪職。後以總督徐世昌請復官,予騎都尉兼雲騎尉世職,附祀富明
阿祠。
族孫瑞昌,充北路營官,俄陷黑河,與統領崇玉同戰歿。
鳳翔,字集庭,漢軍鑲黃旗人,吉林駐防。累官協領。光緒二十一年,中日
事起,將軍長順赴奉督師,鳳翔任餽運,給食不乏。尋擢愛琿副都統。二十六
年,俄將固畢乃脫爾來假道,壽山令愛琿戒備。俄軍已自黑龍江下駛,翼日,俄
官廓米薩爾名闊利士密德者,浮軍艦至,鳳翔遣軍拒之三道溝。闊利士密德來謁,
申前請,弗允,赬怒去,令舟師擊我,而我師已先發,殲其軍官二,闊利士密德
被重創,奔還海蘭泡,旋卒。於是黑河軍與海蘭泡俄軍相轟擊者數日。鳳翔令統
領王仲良率騎旅三百渡江擊之,始小挫,繼獲大勝。俄軍緣江遁,師往馳之,會
其軍艦泊江岸,載歸。閱二日,又渡江來,擊卻之。遲明,又率步旅六千自五道
河濟,右路統領崇玉望見之,其軍皆樹我幟,衣我衣,意為漠河護礦兵也,弗敢
擊,既登岸始覺,而勢已不可遏,我師敗績,崇玉殞於陣,愛琿陷。壽山聞之,
亟令鳳翔回援,弗及。鳳翔駐兜溝子,去愛琿七十里。
逾月,俄軍復至,槍彈雨下,鳳翔以戰為守,相持累日。黑龍江行軍故無棚
帳,戰罷露宿,眾苦寒,以是軍有怨聲,鳳翔慮譁潰,復以地勢平衍難扼守,
乃請壽山結陣徐退,抵內興安嶺軍焉,去兜溝子又百六十里。未幾,俄軍爭上嶺,
勢洶洶,師失利,仍扼嶺拒之。敵攻益亟,鳳翔悉甲出,令曰:“有後者斬!”
而自赴前敵督懾。有材官稍卻,立使飛騎斬之。材官懼,大呼陷陣,俄軍少卻,
復進,遂大敗,署北路翼長恆玉斷一臂,俄將卒死傷無算。鳳翔戰既酣,右臂左
足兩受彈傷,墜馬者三,輒復躍上,鏖戰不少休,既還,嘔血數升而死。事聞,
優恤如制。
崇玉,通肯正藍旗佐領。時同死事者,玉慶,黑龍江城世管佐領。城陷被執,
詈不絕口,死最慘。紥魯布,黑龍江城水師四品官。懷印以殉,死後猶手握印不
可脫。又段國英,宜黃人,以縣丞榷鹽阿什河。俄兵至,令讓所處屯兵,嚴詞拒
之,縛而去;旋釋歸,則俄兵已占其地,且懸俄幟,國英大哭曰:“中國亡矣!”
觸石,頭裂,死。俄人觀者皆嘆息。
論曰:秉衡清忠自矢,受命危難,大節凜然,此不能以成敗論也。聯軍之占
津、海也,長驅而入,唯士成阻之;俄兵之侵龍江也,乘隙以進,唯壽山拒之:
固知必不能敵,誓以一死報耳。榮光爭大沽,鳳翔守愛琿,雖已無救於大局,而
至死不屈,外人亦為之奪氣,何其壯哉!
卷四百六十七  列傳二百五十四_清史稿原文_國學 史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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