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嘆三首原文
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顏色鮮。
著葉滿枝翠羽蓋,開花無數黃金錢。
涼風蕭蕭吹汝急,恐汝後時難獨立。
堂上書生空白頭,臨風三嗅馨香泣。
闌風長雨秋紛紛,四海八荒同一雲。
去馬來牛不復辨,濁涇清渭何當分?
禾頭生耳黍穗黑,農夫田婦無訊息。
城中斗米換衾禂,相許寧論兩相值?
長安布衣誰比數?反鎖衡門守環堵。
老夫不出長蓬蒿,稚子無憂走風雨。
雨聲颼颼催早寒,胡雁翅濕高飛難。
秋來未曾見白日,泥污后土何時乾?
詩詞問答
問:秋雨嘆三首的作者是誰?答:杜甫
問:秋雨嘆三首寫於哪個朝代?答:唐代
問:杜甫的名句有哪些?答:杜甫名句大全
譯文和注釋
譯文
由於連綿的秋雨,作物植物都爛掉了,可是房屋台階下的決明子卻生長的很好,顏色鮮艷。
決明生長良好,還開了很多的花。
可是畢竟是秋天已到,天氣漸涼,秋風瑟瑟,縱然決明現在比其他植物長的好,也無法抵擋秋天的寒冷,日後還是會凋零,無法獨立。
屋裡的書生枉自憂愁,因為決明的日漸凋謝而心生煩惱(可能真的生出幾根白髮)。秋風吹,帶來幾縷階下決明的花香,書生聞著那慢慢變淡的花香,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落下了淚水。
注釋
百草爛死,而決明獨鮮,故喜之。決明,夏初生苗,七月開黃花。可作藥材,功能明目,故叫決明。
汝,指決明。後時,謂日後歲暮天寒。
因恐其難久,故特覺可惜。堂上書生即杜甫。杜甫身世,與決明有類似之處,故不禁為之傷心掉淚。
闌風長雨:一作“闌風伏雨”,一作“東風細雨”。四海:一作“萬里”。趙次公說:“闌珊之風,沉伏之雨,言其風雨之不已也。”吳見思說:“風日闌風,雨日伏雨,蓋下時飄灑,常貝其分紛也。又四海八荒,同雲一色,則無處不雨,無日不雨矣。”
因久雨,故百川皆盈,致牛馬難辨,涇渭莫分。《莊子·秋水篇》:“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兩涘渚涯之間,不辨牛馬。”
禾頭:一作“木頭”。田婦:一作“田父”。《朝野僉載》:“俚諺曰:秋雨甲子,禾頭生耳。”是說芽櫱絭卷如耳形。黍不耐雨,故穗黑將爛。按《資治通鑑》卷二百一十七:“天寶十三載八月,上(唐玄宗)憂雨傷稼,楊國忠取禾之善者獻之,曰:雨雖多,不害稼也。上以為然。扶風太守房琯,言所部災情,國忠使御史推之。是歲,天下無敢言災者。”災情嚴重,而無人敢言,故杜甫有“無訊息”之嘆。
換衾裯:一作“抱衾裯”。
上句,長安布衣,亦杜甫自謂。誰比數,是說人們瞧不起,不肯關心我的死活。司馬遷《報任安書》:“刑餘之人,無所比數。”下句說自己也不望救於人,所以從裡面把門鎖了。衡門,以橫木作門,貧者之居。環堵,只有四堵牆。
此句形容稚子無知的光景,大人正以風雨為憂,小孩則反以風雨為樂。
此句有自比意,浦起龍說:“句中有淚。”
未曾:一作“未省”。宋玉《九辯》:“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后土何時而得乾?”后土,大地。一作“厚土”。
詩文賞析
第一首,秋日殺,萬物凋而百感集,古有“悲秋”者悲秋之蕭瑟,“病秋”者病秋之隱淪,“驚秋”者驚韶華逝而年歲晏之速。少陵於此首亦融悲、病、驚,傷物殘而嘆自身老大難有成。
新的季節緩緩滲透瀰漫並取代舊的季節,詩的境界中季節卻若聞鼓而起,鳴金而息,皆是突至突離。春日瞬間吹生百草,“千樹萬樹梨花開”。而秋日就如主刑殺的神,化片烏雲持鐮刀拂過這世界,在濕潤和清冷中將一切帶走。“雨中百草秋爛死”,仿佛秋光眩暈,零雨其濛,頓時熄滅世上一切生機,而“階下決明顏色鮮”,此句的急轉令讀者仿佛忽見秋雨昏晝中一星微光,決明在雨水中顏色光鮮,居於自己青春的光景,天真地向季節的刀刃炫耀著初生的花葉。“著葉滿枝翠羽蓋,開花無數黃金錢。”翠羽蓋是富家華美的裝飾,黃金錢更是富貴的象徵,然而這不過出自小植物微弱的生命,只是瞬息的現象,決明仍“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守著自身生命的秘密。越是鮮艷亮澤的顏色越是難久長而令人嘆惋,仿佛擁有了潤澤美好的形象,也就同時擁有了秋天的詛咒,若樂府中言:“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一待秋色深,便無復“翠羽蓋”與“黃金錢”。小植物便終究是小植物,在秋風中無助地凋零,甚至來不及嘆息,故言“涼風蕭蕭吹汝急,恐汝後時難獨立。”至此處決明之悲漸伏,而自身之悲漸起,決明之生命正如書生之生命,於人世昏暗之時獨居內心一隅,經營超然的詩書,本草書中言“決明”其物有明目去翳之功,詩書亦復如是。而詩書文字之美,意象之璀璨,亦若“著葉滿枝翠羽蓋,開花無數黃金錢”,在紙上無比煊赫。然而書生只是紙上的豪傑,斗室的君王,當人世之秋忽至,生命於困頓的迷宮中,也只如波德萊爾詩中信天翁,墜落甲板,“笑罵盡由人”,才大無所用,只顯斯文之迂闊。“涼風蕭蕭吹汝急”是恆久的恐懼,“恐汝後時難獨立”是殘酷的煩擾。“堂上書生空白頭”:“書生”是青春朝氣的稱名,也是受人敬仰的身份,然若所讀書終未能轉為功名或入世之資本,“書生”便只代表了迂腐與弱勢,在吳敬梓的小說中受人譏笑老死書齋,“堂上”這一溢著書香的地點也便成了隔絕、閉塞、無能於外界的象徵。而“白頭”也只“空”,昔年的寒窗苦,去歲的俊逸詩,皆隨頭髮的白色化作一片虛無。書生面向渾濁的窗外,外面的人世是無底的淵蔽,獨立的出路是百繞的死結,在無盡的焦慮與無奈的盡頭他將關注點暫時轉向風中決明馨香的安慰:“臨風三嗅馨香泣”,那香氣瞬息、縹緲易逝的品質也正如他的詩,和他的生命。
第二首中,秋日的昏昏之咒由內心向外界瀰漫開去,秋風灑落,而秋雨卻繁膩不絕,紛紛若世之喧囂,縹緲如病中囈語。“闌風伏雨秋紛紛,四海八荒同一雲”:整個世界都蟄伏在一片烏雲之下,齊奏著同樣頹然、絕望的主題,人生如飛蓬,此時亦無路。“去馬來牛不復辨,濁涇清渭何當分”,世界如此渾濁,物皆不辨,道者無存。古者天人交感,涇渭水之清濁不辨,應是射人世之道理毀, * 亂也。若孔子無奈傷獲麟,涇渭不辨亦是不安的徵兆,帶來令儒者窒息的迷陣。古者農業乃天下之本,卻是“禾頭生耳黍穗黑,農婦田父無訊息”,“禾頭生耳”乃言雨中禾葉卷,如耳之形,卻亦言為天下之本、黎民口糧之禾的頹喪脆弱,禾頭生耳,傾聽世上的嗚咽而無策。而農婦田父之音亦隱淪雨中,根基之沒,國難久持。“去馬來牛不復辨,濁涇清渭何當分”言世之目盲,“禾頭生耳黍穗黑,農婦田父無訊息”言世之聾啞,仇兆鰲《杜詩詳註》中亦言此乃刺楊國忠惡言災疫,四方匿不以聞。然世之風雨如晦,亦非皆由一人而起。“城中斗米換衾裯”盧注言:“療飢急,救寒緩也”,實已非斗米、衾裯的價值問題,而是道之毀的哲學問題:“相許寧論兩相值?”世之失道,國之本失其位,民苦,賢哲居陋巷而佞者塞廟堂。少陵以此市井物價之疑問,抒苦道隱之惶然,亦嘆現實自身命運之不甘矣。
第三首又從廣闊的外界回到自己的斗室,“長安布衣誰比數”,少陵多有自稱“布衣”、“野老”之辭,實不甘也。“誰比數”可較太史公《報任安書》言“刑餘之人,無所比數”,意絕之至也。而“長安”亦不過客居之地,“反鎖衡門守環堵”亦是絕望之舉,路窮則獨守一隅,實也不過是暫時的避世,避開內心糾結無解的困愕。將煩憂鎖在門外茫茫世界,門內的心還念念不忘欲與其匯合。“老夫不出長蓬蒿”,相比隱居的寂寥,更多是鬱鬱不平與刻意求靜的痛苦。風雨中無憂無慮奔跑嬉戲的孩子卻給詩中添了新鮮的顏色:“稚子無憂走風雨”。同時也帶來更多的不確定,給人以憂慮的悠長:如此單純的孩子未來能承受多重的陰霾很難說。“雨聲颼颼催早寒,胡雁翅濕高飛難”,外界溢入的雨聲和寒意又喚起心中恆久的幽靈,欲“奮翅起高飛”而復深覺身居此困厄、混沌之世。無奈而於末尾作楚吟:“秋來未曾見白日,泥污后土何時乾”。仇氏《杜詩詳註》中言:“日者君象,土者臣象,日暗土污,君臣俱失其道矣”。杜詩中末句常作此等疑問,他一生都似在這種等待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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