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于勒(法國)(3)
我的父親毫無疑義是被這種在行駛著的海船上吃牡蠣的高貴吃法打動了心。他認為這是雅致高級的好派頭兒,於是他走到我母親和兩位姊姊身邊問她們:
‘你們要不要我請你們吃牡蠣?’ 我的母親有點遲疑不決,她怕花錢;但是兩位姊姊馬上就加以贊成。我的母親於是說道,語氣是很不痛快的:
‘我怕傷胃,你只給孩子們買幾個好了,可別太多,吃多了要生病的。’ 然後轉過身對著我,她又說:
‘至於若瑟夫,他用不著吃這種東西,別把男孩子慣壞了。’ 我只好留在我母親身邊,心裡覺得這種不同的待遇十分不公道。我的眼一直盯著我的父親,看他鄭重其事地帶著兩個女兒和女婿向那個衣服襤褸的年老水手走去。
先前兩位太太已經走開,我父親就教給我那兩位姊姊怎樣才能不叫汁水流出來的吃法,他並且要吃一個牡蠣,做個樣子給她們看看。他剛一試著模仿那兩位太太,卻把整個牡蠣的汁水都倒在他的大禮服上,我於是聽見我的母親嘟嚷著說:
‘何苦來!老老實實待一會兒多好!’ 不過我的父親突然間好像不安起來;他向旁邊走了幾步,瞪著眼看了看擠在賣牡蠣的身邊的女兒女婿,突然他向我們走了回來。他的臉色似乎十分蒼白,兩隻眼也跟尋常不一樣。他低聲對我母親說:
‘真奇怪!這個賣牡蠣的人怎么這樣像于勒!’ 我的母親有點莫名其妙,就問:
‘哪個于勒?’ 我的父親說:
‘就……就是我的弟弟呀……如果我不知道他現在是在美洲,有很好的地位,我真會以為就是他哩。’ 我的母親也怕起來了,吞吞吐吐地說:
‘你瘋了!既然你知道不是他,為什麼這樣胡說八道?’ 可是我的父親還是放不下心,他說:
‘克拉麗絲,你去看看吧!最好還是你去把事情弄個清楚,你親眼去看看。’ 她站起身來去找她兩個女兒。我也端詳了一下那個人。他是又老又髒,滿臉都是皺紋,眼神始終也不離開他手裡乾的活兒。
我的母親回來了。我看出她在哆嗦。她很快地說:
‘我想就是他。去跟船長打聽一下吧。可要多加小心,別叫這個小子又回來吃咱們。’ 我的父親趕即走去,我這次可跟著他走了。我心裡異常地緊張。
船長這個大人物是瘦瘦的個子,兩腮飄著長髯,他正在甲板上散步,那不可一世的神氣,就仿佛他指揮的竟是一艘開往印度的大郵船。
我的父親客客氣氣地和他搭上了話,一面恭維一面打聽有關他職業上的事情,例如:哲爾賽是否重要?有何出產?人口多少?風俗習慣如何?土地性質如何等等。
不知道內情的人總以為他們至少是在談論美利堅合眾國哩。
後來終於談到我們搭乘的這隻船:‘特快號’,隨即談到全船的船員。
最後我的父親才說,說的時候聲音很不自然:
‘您船上有一個賣牡蠣的,那個人倒很有趣。您知道點兒這個傢伙的底細嗎?”
船長本已不耐煩我父親那番談話,聽了就冷冷地回說:
‘他是個法國老流氓。去年我在美洲碰到他,就把他帶回祖國。據說他在哈佛爾還有親族,不過他不願回到他們身邊,因為他欠著他們錢。他叫于勒……姓達爾芒司,也不知是達爾汪司,總之是跟這差不多的那么一個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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