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脫、比脫和比爾(3)
他很可能成為一個強盜,但是他卻沒有真正成為一個強盜。他只是樣子像一個強盜罷了:他戴著一頂無邊帽,打著一個光脖子,留著一頭又長又亂的頭髮。他要成為一個藝術家,不過只是在服裝上是這樣,實際上他很像一株蜀葵。他所畫的一些人也像蜀葵,因為他把他們畫得都又長又瘦。他很喜歡這種花,因為鸛鳥說,他曾經在一朵蜀葵里住過。
比脫曾經在金鳳花里睡過,因此他的嘴角邊現出一種黃油的表情(註:金鳳花在丹麥文里是“SmArblomst”,照字面譯是“黃油花”的意思,因為這花很像黃油。“黃油的表情”(SmArret)是安徒生根據這種意思創造出來的一個詞兒。);他的皮膚是黃的,人們很容易相信,只要在他的臉上劃一刀,就有黃油冒出來。他很像是一個天生賣黃油的人;他本人就是一個黃油招牌。但是他內心裡卻是一個“卡嗒卡嗒人”(註:原文是“skraldemand”,即“清道夫”。安徒生在這兒作了一個文字遊戲。skraldemand是由skralde和mand兩個字合成的。Skralde一字單獨的意思是一種發出單調的“卡嗒卡嗒”聲的樂*?。)。他代表貝脫生這一家在音樂方面的遺傳。“不過就他們一家說來,音樂的成分已經夠多了!”領居們說。他在一個星其中編了17支新的波爾卡舞曲,而他配上喇叭和卡嗒卡嗒,把它們組成一部歌劇。唔,那才可愛哩!
比爾的臉上有紅有白,身材矮小,相貌平常。他在一朵雛菊里睡過。當別的孩子打他的時候,他從來不還手。他說他是一個最講道理的人,而最講道理的人總是讓步的。他是一個收藏家;他先收集石筆,然後收集印章,最後他弄到一個收藏博物的小匣子,裡面裝著一條棘魚的全部骸骨,三隻用酒精浸著的小耗子和一隻剝製的鼴鼠。比爾對於科學很感興趣,對於大自然很能欣賞。這對於他的父母和自己說來,都是很好的事情。
他情願到山林里去,而不願進學校;他愛好大自然而不喜歡紀律。他的兄弟都已經訂婚了,而他卻只想著怎樣完成收集水鳥蛋的工作。他對於動物的知識比對於人的知識要豐富得多。他認為在我們最重視的一個問題——愛情問題上,我們趕不上動物。他看到當母夜鶯在孵卵的時候,公夜鶯就整夜守在旁邊,為他親愛的妻子唱歌:嘀嘀!吱吱!咯咯——麗!像這類事兒,比爾就做不出來,連想都不會想到。當鸛鳥媽媽跟孩子們睡在窠里的時候,鸛鳥爸爸就整夜用一隻腿站在屋頂上。比爾這樣連一個鐘頭都站不了。
有一天當他在研究一個蜘蛛網裡面的東西時,他忽然完全放棄了結婚的念頭。蜘蛛先生忙著織網,為的是要網住那些粗心的蒼蠅——年輕的、年老的、胖的和瘦的蒼蠅。他活著是為了織網養家,但是蜘蛛太太卻只是專為丈夫而活著。她為了愛他就一口把他吃掉:她吃掉他的心、他的頭和肚皮。只有他的一雙又瘦又長的腿還留在網裡,作為他曾經為全家的衣食奔波過一番的紀念。這是他從博物學中得來的絕對真理。比爾親眼看見這事情,他研究過這個問題。“這樣被自己的太太愛,在熱烈的愛情中這樣被自己的太太一口吃掉。不,人類之中沒有誰能夠愛到這種地步,不過這樣愛值不值得呢?”
[cdw_ad]比爾決定終身不結婚!連線吻都不願意,他也不希望被別人吻,因為接吻可能是結婚的第一步呀。但是他卻得到了一個吻——我們大家都會得到的一個吻:死神的結實的一吻。等我們活了足夠長的時間以後,死神就會接到一個命令:“把他吻死吧!”於是人就死了。上帝射出一絲強烈的太陽光,把人的眼睛照得看不見東西。人的靈魂,到來的時候像一顆流星,飛走的時候也像一顆流星,但是它不再躺在一朵花里,或睡在睡蓮花瓣下做夢。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它飛到永恆的國度里去;不過這個國度是什麼樣子的,誰也說不出來。誰也沒有到它裡面去看過,連鸛鳥都沒有去看過,雖然他能看得很遠,也知道很多東西。他對於比爾所知道的也不多,雖然他很了解貝脫和比脫。不過關於他們,我們已經聽得夠多了,我想你也是一樣。所以這一次我對鸛鳥說:“謝謝你。”但是他對於這個平凡的小故事要求三個青蛙和一條小蛇的報酬,因為他是願意得到食物作為報酬的。你願不願意給他呢?
我是不願意的。我既沒有青蛙,也沒有小蛇呀。(1868年)
這篇作品,發表在哥本哈根1868年1月12日出版的《費加羅》(?Eigaro)雜誌。安徒生在他的手記中寫道:“《貝脫·比脫和比爾》,像《小小的綠東西》一樣,來源於一個舒適的住處,可以使人產生得意和自滿之感的這種情境。”但這裡卻是寫平凡的人生。一個人從出生到成長,以及他在一生中所追求的東西都不一樣,但殊途同歸,“等我們活了足夠長的時間以後,死神就會接到一個命令:把他吻死吧!於是人就死了。”他的靈魂就“飛到永恆的國度里去;不過這個國度是什麼樣子的,誰也說不出來。”安徒生對此也不能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