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2)
她從他那裡打聽到每出戲的簡單扼要的情節。她把莎士比亞的《暴風雨》叫做“討厭的作品,因為它的布景太複雜,而且頭一場一開始就有水!”她的意思是說,洶湧的波濤這個布景在舞台上太突出了。相反,假如同樣一個室內布景在五幕中都不變換一下,那么她就要認為這個劇本寫得很聰明和完整,是一出安靜的戲,因為它不需要什麼布景就能自動地演起來。
在古時候——也就是姑媽所謂的30多年以前——她和剛才所說的西凡爾生先生還很年輕。他那時已經在裝置部里工作,而且正如她所說的,已經是她的一個“恩人”。在那個時候,城裡只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大戲院。在演晚場時,許多顧客總是坐在台頂上的布景間裡。每一個後台的木匠都可以自由處理一兩個位子。這些位子經常坐滿了客人,而且都是名流:據說不是將軍的太太,就是市府參議員的夫人。從幕後看戲,而且當幕落以後,知道演員怎樣站著和怎樣動作——這都是非常有趣的。
姑媽有好幾次在這種位子上看悲劇和芭蕾舞,因為需要大批演員上台的戲只有從台頂上的布景間裡才看得最有味。
你在黑暗中坐著,而且這兒大多數的人都隨身帶有晚餐。有一次三個蘋果和一片夾著香腸的黃油麵包掉到監獄裡去了,而獄中的烏果里諾①卻在這時快要餓死。這引起觀眾哄堂大笑。後來戲院的經理不準人坐在台頂的布景間裡看戲,主要就是為了香腸的緣故。
①烏果里諾(Ugolino)是義大利13世紀的政治家。他晚年被人出賣,餓死在獄中。這裡所談的是關於他坐監牢的一齣戲。
“不過我到那上面去過37次,”姑媽說。“西凡爾生先生,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件事。”
當布景間最後一次為觀眾開放的時候,《所羅門的審判》這齣戲正在上演。姑媽記得清清楚楚。她通過她的恩人西凡爾生先生為經紀人法布弄到了一張門票,雖然他不配得到一張,因為他老是跟戲院開玩笑,而且也常因此諷刺她。不過她總算為他弄到了一個位子。他要“倒看”舞台上的表演。姑媽說:這個詞兒是他親口說出來的——真能代表他的個性。
因此他就從上面“倒看”《所羅門的審判》了,同時也就睡著了。你很可能以為他事先赴過宴會,幹了好多杯酒。他睡過去了,而且因此被鎖在裡面。他在戲院里的這一覺,睡過了整個黑夜。睡醒以後,他把全部經過都講了出來,但是姑媽卻不相信他的話。經紀人說:“《所羅門的審判》演完了,所有的燈和亮都滅了,樓上和樓下的人都走光了;但是真正的戲——所謂‘餘興’——還不過是剛剛開始呢。”經紀人說,“這才是最好的戲呢!道具都活起來了。它們不是在演《所羅門的審判》;不是的,它們是在演《戲院的審判日》。”這一套話,經紀人法布居然膽敢叫姑媽相信!這就是她為他弄到一張台頂票所得到的感謝!
經紀人所講的話,聽起來確實很滑稽,不過骨子裡卻是包含著惡意和諷刺。
“那上面真是漆黑一團,”經紀人說,“不過只有在這種情景下,偉大的妖術演出《戲院的審判日》才能開始。收票人站在門口。每個看戲的人都要交出品行證明書,看他要不要戴著手銬,或是要不要戴著口絡走進去。在戲開演後遲到的上流社會中人,或者故意在外面浪費時間的年輕人,都被拴在外面。除了戴上口絡以外,他們的腳還得套上氈底鞋,待到下一幕開演時才能走進去。這樣,《戲院的審判日》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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